论朱熹之“和”

论朱熹之“和”

丘山石

摘要：在中国传统思想文化宝库中，“和”是其核心内容之一。朱熹作为集理学之大成者，其有关“和”的思想观点也非常丰富。为此，本文就朱熹有关人与人、人与自身、人与社会、人与“天”（自然）之间如何实现和谐的思想观点进行了论述，以揭示中国传统“和”思想的丰富内涵。
关键词：朱熹；和；各正性命；各得其宜

在中国传统思想文化宝库中，“和”是其核心内容之一。早在三千多年前，甲骨文和金文中就有了“和”字，并且在我国古代文典《尚书》中，就有了关于“和”思想的记载，如《尧典》谓：“协和万邦。”（《书经集传》）[1]《舜典》谓：“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同上）又孔子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集注•子路》）[2]孔子弟子有若谓：“礼之用，和为贵。”（同上，《学而》）孟子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公孙丑章句下》）[3]荀子谓：“刑政平，百姓和，则兵劲城固，敌国案自诎矣。”（《荀子•王制》）[4]又谓：“和则一，一则多力；多力则强，强则胜物。”（同上）《中庸》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庸章句》）[5]《乾•彖》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周易本义》）[6]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他们都将“和”提高到十分重要的位置。作为集理学之大成的朱熹亦莫能外，在他的许多言论中，经常出现诸如“和谐”、“和衷”、“平和”、“人和”、“太和”、“和气”、“中和”等词语。据杨国宜统计（参见杨国宜《朱熹和谐理念的现代诠释》）[7]，朱熹有关“和”的言语仅在《文集》[8]中便随处可见：“和谐”1见，如“和谐其亲”（卷73）；“和衷”1见，如“同心一德，协恭和衷”（卷28）；“平和”6见，如“其人资性平和”（卷35）；“人和”9见，如“政通人和，郡以无事”（卷78），“不暇复以百姓为心，下失人和”（卷94）；“太和”17见，如“大舜深山日，灵襟保太和”（卷2），“保合太和，即是保合此生理也”（卷39），“愚谓品物流形，莫非乾道之变化而于其中，物各正其性命，以保合其太和焉”（卷72），“尔“惟人亦然，太和保合，善端无穷”（卷78）；“和平”25见，如“少回灾沴，召致和平”（卷13）；“和气”30见，如“导迎和气，销去旱灾”（卷16）；“太平”46见，如“愿以清净化，永为太平基”（卷7）；“中和”89见，如“致中和，致极也，与尽字同，致中和便是尽性”（卷42），“盖中者，所以状性之德而形道之体；和者，所以语情之正而显道之用”（同上），“中也者，天地之所以立，故曰大本；和也者，化育之所以行也，故曰达道”（卷67）。此外，诸如与“和”相同或相近的言语更是难以统计。综合朱熹有关“和”的思想内容，大致可分为如下四个方面：

一、“各正性命，保合太和”

“各正性命，保合太和”，这是中国传统“和”思想的总纲。朱熹本着他所秉持的“理一分殊”的思想，因而他认为万物同源，主张万物之间要和谐相处，达到“自然”（《老子》）[9]的状态。他说：“人人有一太极，物物有一太极。”（《朱子语类》卷94）[10]又说：“天下无无性之物。盖有此物则有此性，无此物则无此性。”（同上）他认为世间任何一物不论高低优劣，都有其各自独立的生命价值和生命意义，都必须受到应有的尊重。朱熹这一主张是对《周易》“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思想的继承，因而他说：“太和，阴阳会合冲和之气。各正者，得于有生之初。保合者，全于已生之后……万物各得其性命以自全。”（《周易本义•乾•彖》注解）[11]因为自然万物都是由阴阳五行化生而成，万物同源，均有权“各得其性命以自全”，所以必须保护自然万物的和谐状态，使之“各正性命”。
就现实而言，所谓“各正性命，保合太和”落实到具体事物上，主要表现为人与人、人与自身、人与社会、人与“天”（自然）等形态，而这各种形态其实又是各大生态系统。人的生存不仅不能离开人与人的交往、人与自身的交流与交往，离不开其社会生存环境，更离不开周围自然生态环境，因而如何处理人与人、人与自身、人与社会、人与“天”（自然）等互相之间的关系，不仅是人类生存的根本问题，也是人类发展的根本问题。朱熹关于生态方面的思想同样本着他所秉持的“理一分殊”的学术理念而展开，而他的这一理念又是对传统“天人合一”思想的继承。在中国传统文化历史上，关于天人关系的思想最早可以追溯到商周时期，如《诗经•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诗经集传》）[12]又如《尚书•周书•诏诰》：“皇天上帝，改厥元子。”（《书经集传》）[13]这种君权神授的思想，即是对“天人合一”的原始表述。孔子提出“畏天命”（《论语集注•季氏》）[14]，认为“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同上，《尧曰》）[15]。这种乐天知命的思想，即是孔子对“天人合一”的一个表述。老子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16]孟子谓：“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孟子集注•尽心》）[17]《中庸》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中庸章句》）[18]《易》曰：“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乾•文言》）[19]荀子谓：“圣人清其天君，正其天官，备其天养，顺其天政，养其天情，以全其天功。”（《荀子•天论》）[20]董仲舒谓：“人之为人，本于天。”（《春秋繁露•为人者天》）[21]又谓：“人有三百六十节，偶天之数也；形体骨肉，偶地之厚也；上有耳目聪明，日月之象也；体有空窍理脉，川谷之象也。”（同上，《人副天数》）又谓：“天亦有喜怒之气，哀乐之心，与人象副。以类合之，天人一也。”（同上，《阴阳义》）朱熹在前人的基础上，提出“天人本一理……天即人，人即天”（《朱子语类》卷17）[22]的思想，即是对传统“天人合一”思想的一个总概括。他说：“宇宙之间，一理而已。天得之而为天，地得之而为地……其张之为三纲，其纪之为五常。盖皆此理之流行，无所适而不在。”（《文集》卷70）[23]又说：“人之始生，得于天也。既生此人，则天又在人矣。”（《朱子语类》卷17）[24]他认为宇宙万物是统一的多元的有机体，因而各生态系统之间必须有机地联系在一起，和谐统一、互相关联、互相补充，才能井然有序地相通、相融、相生。

二、“中和在我，天人无间”

诚然，宇宙万物是统一的多元的有机体，各生态系统之间有机地联系在一起，和谐统一、互相关联、互相补充，井然有序地相通、相融、相生。可是，在这一相通、相融、相生的过程中，人并不是听从于“天”（自然）的安排，匍匐在“天”（自然）之下，而是要充分发挥人的主体作用，因而他说：“中和在我，天人无间，而天地之所以位，万物之所以育，其不外是矣。”（《文集》卷67）[25]“天人无间”是朱熹对中国传统思维“天人合一”的另一个表述，他认为只有“人”才能充分处理好“人”与“天”（自然）之间的关系，使之“中和”，最终达到“天人无间”的和谐状态。
既然是“天人本一理”，“万物中各有一太极”（《朱子语类》卷94）[26]，为什么又必须“中和在我”呢？朱熹谓：“人在天地中间，难只是一理，然天人所为各自有分。”（同上，卷64）又说：“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而人物之生又各得夫天地之心以为心者也。”（《朱文公文集》卷67）[27]这就是说，人与天地万物“各得夫天地之心以为心”，因而朱熹认为人与天地万物之间理虽同而气异，他说：“论万物之一原，则理同而气异。观万物之异体，则气犹相近而理绝不同也。气之异者，粹驳之不齐。理之异者，偏全之或异。”（同上，卷46》）“气之异者”，只是“粹驳之不齐”，而“理之异者”，则“仁义礼智之禀”（同上）仅人能得以全之。人类与禽兽虽同质，但异类异体，“气犹相近而理绝不同”，人为万物之灵，因而要实现人与天地万物和谐相处，则只有充分发挥人的主体作用。朱熹说：“天人无二理，本末无二致，尽人道即天道亦尽，得于末则本亦未离，虽谓圣人，亦曰人伦之至而已。”（同上，卷45）发挥人的主体作用，由尽“人道”而达到尽“天道”，最终实现天人和谐，是朱熹对如何实现人与自然统一这一现实问题的回答。
可是，如何由尽“人道”而达到尽“天道”，最终实现天人和谐呢？朱熹本着《中庸》所谓“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中庸章句》）[28]的思想，提出了以“诚”为沟通天人的枢纽，他认为，“诚者，合内外之道”（《朱子语类》卷23）[29]，“诚之在道，为实有之理，在人则为实然之心”（（朱文公文集）卷46）[30]，“诚者，真实无妄之谓，天理之本然也。诚之者，未能真实无妄而欲其真实无妄之谓，人事之当然也”（《中庸章句》注解）[31]，因而由“人事之当然”之“诚之”而达到“天理之本然”之“诚”，是完成由“人道”而尽“天道”的惟一途径。由于“人道”本着对“天道”的继承，内在地隐含着善待天地万物之德，因而人在尽“人道”的同时，也同样担当着完成人与人、人与自身、人与社会、人与“天”（自然）之间关系和谐的职责。只有人能由“诚”出发，促成自然一切事物的正常成长，参天地而赞化育，沟通“天人”，最终完成“天命”之所予，成就人自身。
那么，人在由尽“人道”而达到尽“天道”以至于“和”的漫漫征途中，有哪些具体的手段呢？究其实只有所谓“执两用中”“致中和”一法。由于“中”乃“天下之大本”，因而孔子早有“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中庸章句》）[32]之说。朱熹谓：“两端，谓众论不同之极致。盖凡物皆有两端，如小大、厚薄只类。于善之中又执其两端而度量以取其中，然后用之，则其择之审而行之至矣。然非在我之权度精切不差，何以与此？此知之所以无过不及，而道之所以行也。”（同上，注解）如朱熹所谓，在分清是非曲直的基础上，即“于善之中”，把握事物中对立的两个方面，无过不及，不偏不倚，适度而为，则必将无不合于常道，亦无不达到“和”。

三、“同心一德，协恭和衷”

在人类生存的现实环境中，常常会出现如孟子所说的“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种状况，因而人类社会要实现和谐，最为首要的还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和谐。人与人之间关系主要表现为上下级之间、父母与子女之间、兄弟之间、夫妇之间、朋友之间等形态，由于家庭是人类社会的基本单位，因而在如何实现人与人之间关系和谐的具体步骤上，最为首要的还是家庭成员之间关系的和谐。由家庭而至国家天下，是儒家和谐思想的主要路径，如《大学》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家齐而后国治。”（《大学章句》）[33]只有家庭成员之间关系先实现和谐，才有可能“协和万邦”、“神人以和”，因为“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同上）。由家庭父慈子孝、兄弟和睦、夫妇和美，然后扩而广之，以致以诚待人、尊敬上级等，如朱熹所认为的那样，“人能孝弟，则其心和顺”（《论语集注•学而》）[34]，“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妇朋友各得其位，自然和”（《朱子语类》卷22《论语四》）[35]。由夫妇、兄弟、父子而扩充向朋友、上下级关系，如果都本着“同心一德，协恭和衷”的思想原则出发，则家、国、天下必将和谐美好。
(责任编辑：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