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程集》易说主要内容
(一)记录《程传》撰作与传习
《程传》为伊川先生积五十年之学,所完成唯一架构完整、思虑谨严之著作,宋.尹焞云:「欲求先生之学,观此足矣」,惟《程传》撰作历程、传习情形,单从《程传》一书,难得其详,仅见先生自署「元符二年己卯正月庚申,河南程颐正叔序」,故朱熹于《伊川先生年谱》亦云:「元符二年正月,《易传》成而序之。」[1]因此,欲了解《程传》撰作与传习,仍须借助《程传》以外资料,特别是《二程集》来探求。
<系辞>云:「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观伊川先生之《易传》亦可谓忧患之作,由于伊川以天下自任,论议褒贬,无所回避,致遭党祸,哲宗绍圣四年二月(一0九七年)诏毁伊川出身以来文字,放归田里,十一月丁丑,复诏伊川涪州编管,时年六十五。哲宗元符三年(一一00年)正月移峡州编管。四月获赦归洛复官。徽宗崇宁二年(一一0三年)又诏毁伊川文字禁绝讲学,并尽逐学徒。大观元年(一一0七年),时年七十五岁卒,洛人畏党籍,惟尹焞、张绎、范棫、孟厚四人助理葬事,一代大儒其晚年遭遇如此,诚天人同叹。
《程传》撰作始末,据《程氏遗书》云:「吾四十岁以前读诵,五十以前研究其义,六十以前反复紬绎,六十以后著书。」(卷二四,页三一四。)研判其《易传》,当潜心酝酿多时,不轻易著书[2],真正动笔应自六十岁(一0九七年)丁父忧服除,除直秘阁,判西京国子监始,而成书于六十七岁(一一0九年)贬于四川涪州之时[3],前后约八年。
不过,《程传》成书以后,却始终未曾出书,其主要原因,正如伊川所云:「某于《易传》,杀曾下工夫。如学者见问,尽有可商量,书则未欲出之也。」[4]又云:「某于《易传》,今却已自成书,但逐旋修改,期以七十,其书可出。……某于《易传》,后来所改者无几,不知如何?故且更之以十年之功,看如何?」 [5]又云:「《易传》未传,自量精力未衰,尚冀有少进尔。然亦不必直待身后,觉老耄则传矣。书虽未出,学未尝不传也。」[6]从上述诸说中,可见《程传》从成书迄其寿终,历八年之久,祇因其用心审慎,冀有少进,故原期以三年修改后出书,后又期以十年,不意在第八年即因病辞世。以致《程传》亦几乎散乱亡佚。[7]
当然,《程传》未能出书,除伊川对《易传》一书始终审慎谨严,精益求精外;北宋末年之党争,导致哲宗、徽宗两朝曾诏毁伊川文字,禁绝讲学授徒, 甚至门弟子于伊川卒后,仍因畏惧党祸株连,竟不敢助理葬事,仅由尹焞等人料理之。无怪乎伊川生前穷约晦处、俭德避难,始终不愿出书以邀誉贾祸。
至于《程传》当日传习,正如伊川所言「书虽未出,学未尝不传」,门人亦间或以《程传》请益,如《河南程氏外书》云:「门弟子请问《易传》事,虽有一字之疑,伊川必再三喻之」(卷十二,页四四一),再如《外书》云:「和静(尹焞)尝以《易传序》请问曰:『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原,显微无间,莫太泄露天机否?』」伊川曰:「如此分明说破,犹自人不解悟。」(卷十二,页四三一),另《外书》又云:「门弟子请益,有及《易》书者,方命小奴取书箧以出,身自发之,以示门弟子,非所请不敢多阅。」(卷十二,页四三九)
由上述观之,伊川确曾以《易传》示门弟子,并与学子多所论《易》,惟其书始终未曾付梓,门弟子虽偶蒙赐阅,终不敢多阅,即如程门高足杨时,于伊川生前尚未能亲受旨训,待得其书时,却又已错乱重复,难以卒读。虽然《程传》于伊川生前未能广为流传,死后亦几遭散亡,然其说理精醇,切于时用,终能承先启后,成为宋以后学《易》者必读经典,盖其来有自矣。藉《二程集》诸易说,使吾人得以想见伊川《易传》当日撰作与传习光景,其学术价值,诚不可小觑。
(二)说明读《易》之法
《二程集》多为语录之体,乃二程平日与师友门下讲学论道之纪录,其中论述易理者伙矣,其与门人论述读《易》之法,尤弥足珍贵,诚堪学《易》之津筏,《程传》一书虽偶或有之,惟其书旨在疏释各卦各爻,终不若《二程集》可以畅论读《易》之方,超然于卦爻之外。兹归纳其主要论说如下:
1、首重三家易学。
《程传》固为伊川生平之学之所在,然其书取资于前贤者不少,尤其《程传》上承王弼以来义理派易学传统,集义理易学之大成,而为义理易学经典名作,吾人除藉由《二程集》可探求其易学渊源外,亦可藉兹知读《易》之门径。如伊川与金堂谢君(湜)书云:
若欲治《易》,先寻绎令熟,只看王弼、胡先生、王介甫三家文字,令通贯,余人易说,无取枉费功。(《文集》卷九.页六一三)
又《遗书》云:
《易》有百余家,难为徧观。如素未读,不晓文义,且须看王弼、胡先生、荆公三家。理会得文义,且要熟读,然后却有用心处。(卷十九.页二四八)
由伊川独推三家易学,或许正如宋.陈振孙所云:「文义坦明、象数殆尽」之故[8],此与伊川揭橥「由辞以得意」之主张实相契合。伊川曾答张闳中云:
有理而后有象,有象而后有数。《易》因象以明理,由象以知数,得其义则象数在其中矣。必欲穷象之隐微,尽数之毫忽,乃寻流逐末,术家之所尚,非儒者之所务也,管辂、郭璞之学是也。」(《遗书》卷二十一,页二七一。)
由是观之,伊川继承王弼以来义理派「得意忘象」之论点,指出儒者与术家治《易》态度方式之异同,伊川与师友弟子论述读《易》诸点,学者于治《易》之门径,当知所从事矣。
2、先识卦义卦体
夫卦爻始立,义理具之,所以伊川教人读《易》先识卦义、卦体,如其所云:「古之学者,先由经以识义理。盖始学时,尽是传授。后之学者,却先须识义理,方始看得经。如《易》,<系辞>所以解《易》,今人须看了《易》,方始看得<系辞>。」(《遗书》卷十五,页一六四~一六五)又云:「古之学者,皆有传授。如圣人作经,本欲明道。今人若不先明义理,不可治经,盖不得传授之意云尔。如<系辞>本欲明《易》,若不先求卦义,则看<系辞>不得」(《遗书》卷二,页一三)伊川于文中特揭「圣人作经,本欲明道」之概念,然道不远人,故《程传》一书借《易》以明理,循理以论道,多援人事以证之,是以切于世用。由上述观之,伊川揭橥读《易》本末先后之说,即以义理为本,象数为末;以卦义为本,以<系辞>为末,学者苟能明乎此,方不失学《易》之本务,而能发挥经世致用之功能。
(三)阐述经传义理
《二程集》中有关易说,颇称繁富,有阐释《周易》经传者,有阐释其它经传而关涉《周易》者,其中文字有近于《程传》者,详如下文。亦有阐述《周易》经传,而其文未见于《程传》者,如《遗书》云:「阴为小人,利为不善,不可一概论。夫阴助阳以成物者君子也,其害阳者小人也。夫利和义者善也,其害义者不善也。」(卷十九,页二四九)此论「阴为小人,利为不善」之疑义,可谓精辟扼要,虽未见于《程传》,仍颇值参考。又如《外书》云:
「子罕言利」,非使人去利而就害也,盖人不当以利为心。《易》曰:「利者义之和。」以义而致利斯可矣。」(卷六,页三八三。)
文中伊川虽主要就《论语》疏释,然其引《易》以解说,诚可相与左证说明。藉由《二程集》于经传义理之发挥与阐述,其中颇有可与易学相参,似此类者,不胜枚举,是皆足以说明易理而辅翼《程传》也。
(四)评论前人易说
「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伊川《易传》自亦有因袭损益而踵继前贤者,唯伊川温柔敦厚,故其《易传》中罕有批评前贤者,如于<复.彖>:「复其见天地之心乎」下注云:
一阳复于下,乃天地生物之心也。先儒皆以静为见天地之心,盖不知动之端,乃天地之心也,非知道者,孰能识之。
伊川注中虽不满王弼、孔颖达、周敦颐等以静为见天地之心,而谓「动之端,乃天地之心」,然即或不满于前人易说,亦未尝直指其名以驳之也。至于直引其名者,如胡瑗等,则多持肯定之论[9],惟吾人倘欲观其评论前贤者,其必参阅《二程集》之易说乎!《二程集》诸易说中,伊川直指其名者有扬雄、王弼、刘牧、胡瑗、王安石等人,惟其中即或与其师胡瑗立论有别,亦未尝有非之之意。如《遗书》云:
问:「胡先生解九四作太子,恐不是卦义。」先生云:「亦不妨,只看如何用。当储贰,则做储贰。使九四近君,便作储贰亦不害。但不要拘一。若执一事,则三百八十四爻只作得三百八十四件事便休也。」(卷十九,页二四九)
除胡瑗外,于其它诸人易说则略见微辞,如《遗书》评王安石云:
荆公言,用九只在上九一爻,非也。六爻皆用九,故曰:「见羣龙无首吉。」
又如《遗书》评刘牧云:
或问:「刘牧言上经言形器以上事,下经言形器以下事。」曰:「非也。上经言云雷屯,云雷岂无形耶?」曰:「牧又谓上经是天地生万物,下经是男女生万物。」曰:「天地中只是一个生。人之生于男女,即是天地之生,安得为异?」
此外,伊川于王弼、韩康伯祖尚庄老虚无之旨,则多所批评,如《外书》云:
自孔子赞《易》之后,更无人会读《易》。先儒不见于书者,有则不可知。见于书者,皆未尽。如王辅嗣、韩康伯,只以庄老解之,是何道理?(卷五,页三七四)
《程传》为伊川毕生心力所在,故语多谨严,多所隐讳,其散见《二程集》之易说,则为平日与弟子问答之语录,故语多直率真切,然从其论述前贤易说,尤可显发其易学思想,非徒为议论而议论耳。 (责任编辑:程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