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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洛大儒》第十三章 如坐春风

时间:2011-01-07 14:55 来源:未知 作者:程功

《河洛大儒》第十三章 如坐春风

  九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日落时分,程颢来到位于汝州府西北的商酒务镇,但见这里街道整齐,人声鼎沸,俨然一闹市集镇。他嗅着空气中浓浓的扑鼻酒味,心想:这酒务镇果真是酒乡啊。他是几天前接到圣旨从洛阳来到汝州府任监酒税的。知府见是当年的监察御史来任监酒税,自是十分高兴,他对程颢说:“有你这个监察御史来监督酒税,看谁还敢偷税漏税!咱这里西北方向的商酒务镇有几家酿酒的作坊,家家户户都会造酒,你的任务就是监督这个地方的酒税收缴,看来你只好住在那里了。”程颢就在知府的安排下第二天就来到了商酒务镇。如今他同陪同的酒税员站在镇的街头,向西北望去,只见落日下绵延的群山披一层金辉,税员是一个老头,他说那山是外方山,南面的山才是伏牛山,这一带是个小平原,人老几辈就会作酒,出产的宝丰酒还是朝廷贡品。程颢对酒并不感兴趣,他边听边问:“这里的城隍庙在那里?咱去看看。”老税员见程颢对城隍庙有兴趣,便引了过去。城隍庙在镇的西头,当程颢站在庙前的时候,落日的余辉正好扫过庙顶上,他怔怔地立在那里,心中似闪过一种悲凉的况味,对着落日发呆起来。老税员见状,也不便多言,只是默不作声。程颢见落日的余辉消失了,也回过神来,对老税员说:“我想利用这个庙来讲学,不知可行?”老税员见这个监酒税举止文雅,不像官员,倒像个教书先生,也感到有些意外。他也不便多言,便说:“这庙平时是闲的,先生要用来讲学,自是好事。”程颢见天色不早,便随着老税员前往住处去了。
  程颢的住地紧靠酒税所,在商务镇中街,离地处镇西的城隍庙不远。晚上吃过饭后,程颢在大街上闲步,闻着扑鼻来的酒香,心里老是平静不下来,他望着街东高悬的月亮,不知何故,下午在城隍庙看到的落日余辉又一次闪过脑海,他踏着石板路上清亮的月光,缓缓地踱着,似感到时间的流动,生命的流失。他想,自己已五十二岁了,这汝州监酒税可能就是生命的最后一站。这样想着,不知又走到城隍庙前。他在庙前站了一会儿,便回住处去了。

  冬日的一天下午,程颢正在城隍庙内给学生们讲学。刘绚同朱光庭骑马来到庙门前,二人下了马,来到庙门口,看门的老汉问:“二位先生也来求学的吗?”刘绚上前说:“是的,里面学生多吗?”老人说:“要说程先生不过来此两个多月时间,可远近的学生都往这里来。庙里都快盛不下了。”这时,刚好程颢走了出来,见是刘绚和朱光庭来了,便招呼他二人进去。程颢边走边问刘绚说:“你在朝中任职,为何来这里?”刘绚说:“近日朝中派我到南阳一带巡查,我顺路过来听听先生教诲。一到洛阳刚好遇到朱兄也来向你求学,我们就一起来了。”他们来到程颢休息的一间小屋里,程颢说:“这是我临时讲学休息的地方,我本住在街中的监税所,平时税上的事情也不多,我也就在这里以讲学为主。你们都是学有所成的学者,来了咱们也好在一起探讨些问题。晚上你们就住在这里,我上监税所住。你们就在我家吃饭,我家妇人也是刚来,要不吃饭我也不好给你们安排。”刘绚和朱光庭见程颢安排的很周到,连生活都考虑好了。心理十分感动。程颢见天色不早,便引着他们到家里去吃晚饭走了。

  吃过晚饭,他们三人在街上漫步。时令仍是隆冬,晚风中寒意侵人,他们边走边谈。刘绚说:“我与先生相别一年了,时时想聆听先生教诲。”程颢缓缓地说:“近来我思考一个问题:何为君子之事?蛊之象曰:君子以振民育德。君子之事,惟有此二者,余无他为。二者,为己为人之道也。”刘绚思索着,君子之事惟有此二者‘振民育德’,也是为己为人之道,他想起了商朝第一个宰相伊尹的话,‘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他望着在前面的先生,心想:先生研究的天理之道,就是振民育德之道,先生不就是孔孟之后这一千四百多来又一个大儒吗?晚上,刘绚把自己对先生的看法对朱光庭说了,朱光庭也有同样的认识。

  第二天是一个难得的晴好天气,一吃罢早饭,程颢邀刘绚和朱光庭到汝河边游玩。汝河像一条绸缎平铺在沙滩上,在寒风的轻拂下闪闪飘动。河岸上柳树枝条在风中摆动,田野里麦苗显得青翠翠的。他们被汝河的景色所陶醉。程颢似有写诗的冲动。这时刘绚问道:“先生,何以为学?能否给我们谈谈你读书的体会?”程颢想了想说:“读书要玩味。读诗古人常一咏三叹,就是在咏叹中体会诗的意境。我的书铭就是:含其英,茹其实,精于思,贯于一。”朱光庭也在凝神思考程颢不经意中说出的读书心得,他小声对刘绚说:“先生这几句话够我辈受用终生的。”刘绚望着先生并不高大的身材,点了点头,心想,每来拜见一次都有一次收获,先生不就是智慧的大海吗?程颢继续着他的思路,谈他的学问之道:“学要在敬也、诚也,学者不可以不诚,不诚无以为善,不诚无以为君子。修学不以诚则学杂;为事不以诚,则事败;自谋不以诚,则自欺其心而自弃其忠,与人不以诚,则自丧其德而增人之怨。”刘绚向朱光庭投去会心的一笑,见朱光庭也在边听边思,他细细地品味着先生的话,先生把诚不仅与做学问联起来,而且与善,君子,做事,为人联系起来。这时,程颢像在总结,说:“学莫大于平心,平心莫大于正,正莫大于诚。诚者,天下之大本也。和者,天下之达道也。”朱光庭过去听过程颢论诚与敬,但论‘和’却是第一次,他问道:“先生,何以说‘和’是天下之达道?”刘绚对先生论‘和’也感到新鲜,特别将‘和’提到天下之达道,是言人所未言,他也向程颢投去期望的目光,程颢说:“和者,和谐也。家和万事成,国和万事兴。万邦协和,天下太平。今天下汹汹,朝中议论纷纷,何谈国家兴盛?”朱光庭知道先生虽地处朝堂之外,仍关心着朝中大事,他说:“诚如先生所言,王安石推行新法,闹得朝中朝臣不和,如今虽然王安石下野,可新法仍在各地实行,百姓并未在新法中获利,闹的天下汹汹。我看这局面不能持续下去了。”程颢越听脸色越阴沉,他叹了口气,说:“和者,天下之达道。如今的局面是难以挽回的了。”

  这天晚上程颢回到家里,见外甥张敷从洛阳来了。张敷一见面就对程颢说富弼公去世了,家里外公让来告知一声。程颢吃过饭后便与妇人商量说:“我在官职任上,是不能回去吊唁的,可我同富弼公相识相知多年,又不能没有表示,只好写一祭文,让外甥代为祭奠。”夫人表示同意。程颢便回到书房写起了祭文。他记起今日是十一月十九日,便写道:“维元丰六年,岁次葵亥,十一月寅朔,十九日庚申,奉议郎监汝州盐酒税,轻车都尉,赐绯鱼袋程颢,谨遣外甥张敷前去致祭。”

  这时,张敷提着茶壶进来,给续上水后,见舅舅写他被赐鲱鱼袋,便问是何时赐与的?他知道这鲱鱼袋是皇上对德高望重的大臣的恩赐,非同一般。程颢淡淡一笑说:“那是我在晋城任上,由于治理和教化晋城有功,被皇上特赐的。”张敷说:“我听外爷说他也被皇上赐过鲱鱼袋,却是在致仕之后。你比外爷赐得还早呀!”程颢说:“我怎能同父亲相提并论呢?”

  两天后,张敷回到了洛阳,见到程颐后便向他说了大舅托付之事。这天晚上程颐便与张敷一起来到富弼的家里。司马光也在祭堂里。见到程颐,便问你哥回来了没有?程颐取出祭文说:“哥在任上,不便离职,托外甥带为致祭,并写了祭文。”司马光凝神看了祭文,见祭文写道:“——孰如我公,道行乎重熙累治之运,而身享乎尊富安荣之完;事系天下之重,位极人臣之班?生逢四世,皆上圣之主;时历七纪,应太平之安。勋业揭乎日月,闻望塞乎天渊,优游里第者犹十有三年。--------”他对程颐说:“为兄的祭文对富弼公的评价可谓恰如其分。他望着灵堂上画的富弼的遗像,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他缓缓地对程颐说:“富弼公在我的印象中是一个对人宽厚仁慈的人,与人谈话从不起高腔,平时是个好好先生。可每临大节,则正色慷慨,没有人能屈服的。在处理事情上,又周密谨慎,非万全不行事。可他平时不拘礼节。我听说自唐以来,众人见宰相不管老少都要参拜,送客从不下台阶。富弼公任宰相以来,见客不让人参拜,送客必出门,看着客人上了马,才回来。公廉洁正直,连英宗给的赏赐也不接受。那是英宗刚继位的时候,在大赏群臣后,单独给了他一份礼物。他跪拜不受。英宗不理解,问何以不受?他说我要是接受了陛下的礼物,日后你要是做出不当的事来,我如何进谏?英宗这才理解了他的用心。富弼公历四朝,任宰相五十年,德高望重。自十三年前回洛阳养老后,常闭门谢客。有人问何以拒客?他说,我是洛阳人,累世居洛,亲朋故友何止千百?凡待人,无论贵贱贤愚,礼貌当如一。见谁不见谁,不是待客之道。若人人都见,身体有疾又不允许。干脆都不见吧!有一次他出门到老子祠去,乘小轿过天津桥,桥侧赶集的人都撵着轿看,一直跟到安门。集市上都空了。”程颐听了,更加深了对富弼的崇敬。他望着络绎不绝的吊唁者,对司马光说:“富弼公去世后,洛阳城中士大夫无论远近、识与不识,相见则谈论先生,不相见则写书告知,来吊唁的都是洒泪而归。富弼公是如此得士大夫之心呀!”司马光望着富弼的遗像,说:“富弼公是洛阳的人杰,千古完人!”

  二个月后的一天早晨,程颢送朱光庭返回洛阳。朱光庭先向程颢妇人道谢,然后有些恋恋不舍地对程颢说:“这一个多月,听先生讲学,跟随先生言传身教,受益非浅。要不是偃师家中有急事,我还要再跟随先生一段时间。”程颢说:“你和刘绚的悟性很好,理学的发扬广大,就靠你们来传播。时间不早了,你就上路吧!”程颢送出门外,见他上了马,才转过身去。

  朱光庭骑在马上,不时回忆着程先生的音容笑貌。先生的温文尔雅,先生的睿智与见解独到,使他感到这一个月来如坐春风,如沐春雨,心灵得到了滋润。他望着田野里葱绿的麦苗,路旁随风飘扬的柳丝,愉快地回忆起同刘绚向先生问学的情景。那是刘绚要走的前一天晚上,他与刘绚想向先生探讨学习的方法。先生一开始并未谈具体的方法,而是说学者欲有所得,须是笃,诚意烛理。然后说,学者要先会疑,就是说对前人的观点要敢于提出疑问。学原于思。人思如泉涌,浚之逾新。聪明如何磨去,使之则有,不使则亡。他还说不思故有惑,不求故无得,不问故无知。那天晚上,他与刘绚回去后讨论了好长时间,感到先生不经意间把学问之道都说了出来。想到这里,他又一次感到春风扑面。

  一零八五年六月的一天下午,程颢与弟程颐在汝州酒务镇家中正在谈论着司马光复出的事。西斜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屋内,程颢躺在床上,看上去病恹恹的,显得有些有气无力的样子。程颐看上去比他哥哥精神得多,虽然他只小其兄一岁,这一年也五十三岁了。程颢自打去年其夫人彭氏去世之后,由于精神打击太大,身体便垮了下来。程颐近来一直照看着哥哥的起居。他对哥哥说:“今年三月宋神宗驾崩之后,太皇太后执掌宫中大事,便召司马光、吕公著等一般老臣复位,我听说司马光准备让你回京任事。”程颢指着桌上的药碗说:“我这身体,总不能端着药碗上朝吧!”这时程颢的大儿子端懿领一汝州府官员进来说:“恭贺程先生,朝廷任先生为宗正寺丞。知府大人特派我来贺喜。”程颢忙谢过了,然后苦笑着说:“太皇太后的恩义我领了,可我这身体怕是不能赴任啊!”那个官员说了些安慰的话,便回府去了。程颢待儿子送客回来,便与程颐商量着返回洛阳的事,他说:“这朝廷的任命能不能赴任,反正酒税务是不能干了,还是先回洛阳再说。”说到这里,他望着从窗外照进来的斜阳,不知怎地,眼前出现了他刚来时的那天黄昏,在街西头庙前所看到的一抹斜辉。他心想,难道这是我生命的最后一抹余辉吗?

  三天后的黄昏,程颢在程颐和儿子的陪伴下回到了洛阳家中。一进门,父亲见程颢病恹恹的,就感到不秒。他向程颐了解了病情,便叹了口气说:“看来朝廷的任命近期是不能赴任了。还是治病要紧。明天就到城里去请医生,这病是一天也不能耽误。”程颐点了点头,说:“明天我亲自去请医生。”晚饭后,程颢问父亲这宗正寺丞是何职事?程珦说:“唐代设六部九卿,后来官制混乱,直到宋元丰改制之后,才恢复唐代的六部九卿。如今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为三公,三公之下设九卿,作为朝廷分管具体事务的官员。如祭祀、礼仪、军事、行政、司法、教育等。九卿中有太常寺、宗正寺、光绿寺、卫尉寺、太仆寺、大理寺、鸿胪寺、司农寺、太庙寺。这宗正寺是管皇族和宗室事务的。宗正寺设卿一人,从三品;丞设三人,从六品。”程颢静静地听着父亲的介绍,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他对父亲说:“我对能否赴宗正寺丞任上已无太大希望,所忧虑的是不能尽孝。母亲过世的早,这二十多年来,父亲为这个家算是费尽了心。咱家人众,弟弟一直不仕,我也是任职的时间没有离职的时间长,家里的开销全靠你的俸禄维持。想起来我都难过,你七十多岁的老人,还要为家里操心。如今我又病成这样,怕是不能为你颐养天年尽力了。”他说到这里,鼻子一酸,似要落下泪来。程珦开导他说:“不要说这些话,明天我就让你弟去城里请医生,你的病并无大碍。早早歇息吧!”说罢,他便缓缓走了出去。程颢在泪眼迷离中看着父亲走到院中,心想:我是不能给你送终了!

  六月十五日这天夜里,天忽然刮起了大风,紧接着乌云遮了月亮。程颐同程颢的大儿子端懿、女儿和吕大临在病床前陪着程颢。程颢显得神情安详,他望着明亮的蜡烛,对吕大临说:“吾学虽有所授,但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会出来的。”吕大临默默地听着,他见先生把目光投向程二先生,说:“父亲今后就靠你照料了!理学也靠你传承了。”程颐拉着哥的手说:“你就放心吧,家里的一切由我照料。”程颢忽然显得有些呼吸急促。他便让吕大临去唤父亲过来。还未等父亲走到,一阵风吹过,吹灭了蜡烛。待再点亮时,程颢已咽了气。程珦进来见状,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大儿子端懿、女儿爬在父亲的身上哭了起来。程颐哭了一阵,便将父亲掺了出去,安排歇息。然后他来到院中,见天色已显微明,却阴沉沉的,一阵风刮过,有微雨洒落下来。他哽咽着说:“看来老天也为之落泪呀!”他一边思虑着哥的后事安排,一边回忆着哥的一生,心想:“他是孟子之后一千四百年来继绝圣的第一人。如今他也去了!”雨愈下愈大,程颐仍呆呆地立在雨中。吕大临从屋内出来将他拉了回去。

  这天上午,天仍是阴沉着脸,不见放晴的样子。程颐与吕大临、邵博在上房一起商量后事。程颐望着院中灵堂前络绎不绝前来吊唁的人们,对吕大临说:“看来三天就下葬时间太短,哥哥走的太突然,他的学生有的还不知道消息,就这样匆忙下葬,会遭到学生们的埋怨的。”吕大临说:“至少得五天。我听说洛阳城里的人不管与先生识与不识,在一起谈论起来都为先生感到惋惜,也为朝廷感到可惜。本来依先生的才能,正要为朝廷效力,却不幸早逝!都要来吊唁。三天时间太短了!”程颐说:“那就按五天按排。好在这几天老天也有意挽留,不算太热。五天后,先将哥体丘于屋后,有我照看,待墓穴及墓志铭落成,再择日葬于老坟。”接着他们便商量起安葬的有关事宜。程颐对吕大临说“你与哥相知很深,你就来致哀辞吧,我给韩持国写信,由他来写墓志铭。”吕大临点了点头。

  安排了这些事后,程颐便回到屋内,给韩持国写起书信来:

  “颐辄恃顾遇之厚,敢以哀诚,上烦台听。

  家兄学术才行,为世所重,自朝廷至于草野,相知何止千数。今将归葬伊川,当求志述,以传不朽。然念:相知者虽多也,能知其道者则鲜矣;有文者亦众也,而其文足以发明其志意,形容其德美者,则鲜矣;能言者非少也,而名尊德重,足以取信于人者则鲜矣。如是,志之作岂易哉?颐窃谓:智足以知其道学,文足以彰其才德,言足以取信后世,莫如阁下。家兄素出门下,受知最深,不幸早逝,当蒙哀恻。顾其道不得施于时,学不及传之书,遂将泯没无闻,此尤深可哀也。恭惟阁下至诚待物,与人有终,知其生必当念其死,爱其人必欲成其名。顾丐雄文,以光穴穸,俾伯夷不泯于西山,展季得显于东国。则死生受赐,子孙敢忘?捐躯殒命,未足为报。率妄之罪,非所敢逃。”

  程颐是怀着对其兄的深深思念和哀伤给韩持国写信的。当他写到‘顾其道不得施于时,学不及传之书,遂将泯没无闻’时,不禁悲从中来,感到家兄一生忙于传道授业,虽在天理的研究上有开创的贡献,但并未将天理的思想加以系统的整理,此时他便萌发了为家兄写传的念头。他绕室转了一圈,对信又推敲了一番,便把信装好,准备派门人专程给韩持国先生送去。他又想起应找一大贤来刻墓志铭。便又给当朝侍郎、大书法家孙叔曼写了一封信:

  “颐辄恃垂顾,敢以哀诚,上烦台听。

  家兄学术才行,为时所重,出入门下,受知最深,不幸短命,天下孰不哀之?又其功业不得施于时,道学不及传之书,遂将泯没无闻,此尤深可哀也。

  窃惟自昔有道之士,名或未彰,贤人君子为之发扬而后显于后世者多矣。今将归葬伊川,太一资政韩公为志其墓,思得大贤之笔,共久其传。恭惟阁下,名足以取重将来,道足以流光后世,致诚待物,与人有终,知其生必当念其死,爱其人必欲成其名。愿求真迹,以偾穴穸。倘蒙哀矜,曲赐开允,则死生受赐,子孙敢忘!内循率妄,战越无地。”正当程颐将信折好之时,文彦博在吕大临的搀扶下来到屋里。程颐一见文老进来,忙鞠躬施礼,扶他坐下,说:“正要过去向老先生报哀,不想先生来了。”文彦博说:“明道去世,惊动洛阳城内外。大街小巷,人人哀之、痛之。我过来一则吊唁,一则是想看看后事如何处置。”程颐说:“按规矩要停放一百天,定在十月二十四日安葬。我正想求教先生为家兄墓碑题字。”文彦博问谁写墓志?当他听说是韩持国时,便说:“韩持国为太一资政,明道先生名闻天下,由他写墓志正合我意。我就给墓碑写字吧。”这时有人进来说司马光派人来吊唁。话音刚落,两个宫中打扮的官员便走了进来,先是递上司马光的书信一封。程颐接过书信,见上面写道:惊闻明道弟不幸早逝,悲痛万分,本应前往吊唁,无耐行走不便,加上宫中繁忙,特派员前往致哀。一官员说:“哲宗闻听程宗丞病逝,亦很伤悲,特在伊川赐地三顷,用于安葬先生。”程颐闻听,连忙跪谢。待宫中人走后,他对文彦博说:“原先我正为伊川墓地狭小发愁。这下好了,皇上赐地三顷,解了墓地之需。”文彦博说:“我看这也是司马光的主意,只有他了解你家的情况,给高太后出的主意。”程颐想了想,感到文公说的有道理。他对文彦博说:“文公你在鸣皋赐了一处庄园,这几年我和哥讲学有了地方,也解决了生活的不足。朝廷这次又赐坟地,真是皇恩浩荡啊!”文彦博笑着说:“那你如何感谢呢?”程颐说:“我近日想先把哥的安葬之事办好,把他的行状写好,以使他的生平学问得以传承后世。然后就一心到鸣皋书院讲学,归隐山林。”文彦博说:“我看你归隐不了,也讲不了学。我听吕公著说,他和司马光、韩持国准备向皇上推荐你到朝中任职,你还能到鸣皋书院讲学吗?”程颐摇了摇头,叹口气说:“哥突然病逝,我是万念俱灰。先把他的后事处理完再说吧!”文彦博见程颐沉浸在哀伤之中,便规劝了几句不要哀伤过度的话,返回了。

  四个月后,十月二十四日这一天上午,伊川白虎山下程家墓园里,新起了一座坟墓。安葬仪式上,程颢儿子端懿、端本、和女儿先向父墓行跪拜礼。程颢的门生能来的都来了,谢良佐、游酢、吕大临立在前排,向先生鞠躬行礼。杨时因回了南方,没有赶来,但他也知道了先生去世的消息,一个月前向程颐写了安慰信,程颐还向他回了信。吕大临代表门生致哀辞后,谢良佐在凛冽的西风中宣读程颐写的《明道先生行状》的末一部分:

  “先生资禀既异,而充养有道:纯粹如精金,温润如良玉;宽而有制,和而不流;忠诚贯于金石,孝悌通于神明。视其色,其接物也,如春阳之温;听其言,其入人也,如时雨之润。胸怀洞然,彻视无间;测其蕴,则浩浩乎若苍溟之无际;极其德,美言盖不足以形容。”

  程颐静静地立在墓碑前,一边听着谢良佐含泪的哀读,一边望着肃穆的墓园。墓园显然比原先扩大了不少,靠北上方是祖坟。听父亲说曾祖父希振曾任尚书虞部员外郎,过世后朝廷特赐地在伊川安葬。曾祖母是高密县君崔氏。祖父---,被皇上赠开府仪同三司吏部尚书,租母是孝感县太君张氏。母亲是寿安县君侯氏,早早就过世了。他举目望去,见这三座坟头上早已长出了离离荒草,在寒风中瑟瑟摇晃。哥哥的新坟前立一高大的墓碑,墓志铭是韩持国先生所写;墓表上是宋太师致仕潞国公文彦博题写的:“大宋明道先生程君伯淳之墓”十二个大字。他回想着这四个月来的经过,先是朝廷赐坟地,后来他的几个学生赶着整理程颢的生前语录,他受学生们所请,写了《明道先生门人朋友叙述序》。他在八月份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几乎是含着泪写完了记录哥哥一生生平的《明道先生行状》。他想,哥哥生前虽然没留下多少文字,有了这些内容,哥哥的思想不至于泯灭,可以传世了。

  谢良佐宣读之后,安葬仪式也就结束了。程颐领着侄儿和吕大临等绕着坟走了一圈,做最后的告别。游酢在墓表前停了下来,仔细观看起程颐写的序来:

  “先生名颢,字伯淳,葬于伊川。潞国太师题其墓,曰‘明道先生’。弟颐序其所以而刻之石曰:周公没,圣人之道不行;孟柯死,圣人之学不传。道不行,百年无善治;学不传,千载无真儒。无善治,士犹得以明夫善治之道,以淑诸人,以传诸后;无真儒,天下贸贸然莫知所之,人欲肆而天理灭矣。先生生千四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志将以斯道觉斯民。天不胤遗,哲人早逝。乡人士大夫相与议曰:道之不明也久矣。先生出,倡圣学以示人,辩异端,辟邪说,开历古之沉迷,圣人之道得先生而后明,为功大矣。于是帝师采众议而为之称以表其墓。学者之于道:知所向,然后见斯人之为功;知所至,然后见斯名之称情。山可夷,谷可湮,明道之名恒万世而长存;勒石墓旁,以诏后人。元丰乙丑十月戍子书。”这时程颐也走了过来,他想听听学生们对他对先兄的评价是否合适,便问游酢的看法,游酢说:“读了先生的这篇序,使我对明道先生创立的理学意义有了更深的理解。孔孟之后的一千四百年间,世道混乱,道德沦丧,加上佛道盛行,人人不知以何安身立命。先生出,倡圣学,辩异端,确实为功大矣。如今先生去了,我们几个想投奔先生门下,不知先生肯收下否?”程颐见吕大临、谢良佐、游酢立在一起,似无所归依的样子,便说:“为兄生前特地对我说过,你们几个包括杨时都是在理学上有所研究的人,要我收下你们,把理学传承下去。”三个人一听,忙向程颐行了拜师礼。
 


(责任编辑: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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