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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洛大儒》第十章 扶沟任上

时间:2011-01-06 16:21 来源:未知 作者:程功

《河洛大儒》第十章 扶沟任上

  一辆马车进了予东扶沟县城门。这是宋神宗元丰元年的冬天,凛冽的西北风刮起阵阵黄沙,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坐在马车棚里的程颢听着车外呼啸的狂风,心想,这予东一带就是风沙大,看来今后要同这风沙打交道了。他看了看身上穿的知县官服,苦笑了一下,不禁想起皇上对自己的任用来。从陕西蒲城回来后,他先是被宋神宗召到京城解释天象,宋神宗看来对自己十分挂念,一见面就说:“爱卿自从离开京城后,朕一直思念着你,前几天有人从洛阳回来,朕还问起过你。这次要你来看天象,你可要讲实话。”他说:“蒙皇上错爱,臣敢不直言?彗星出现在翼轸间,正好对应于京城附近,彗星可是灾星呀!”他听朝中官员说,过后王安石劝神宗治罪,说他有污皇上圣明。神宗却说,朕下诏直言,言者无罪。他还听说,有一次王安石向神宗奏请撰写《三经义》,神宗推荐了自己,可王安石却踌躇着说同大臣商量商量。结果并未任用自己。后来皇上见扶沟县令空缺,便任用了他,这一次王安石也不好再拦,便下了诏书。程颢临行前对父亲说,我本不想再赴任,可圣意难违,加上这几年我在洛阳的体察,感到县治是国家治理的根本,古人说郡县治则天下治,也想在县治上摸索摸索。父亲倒是很支持他的想法,说你去安顿后,我和弟弟也过去,你也可以一边公干一边讲学。弟弟说孔子曰学而优则士,我看士而优也可以为学。程颢还在想心事,车夫对他说,大人,扶沟县衙到了。程颢见县衙到了,便下了马车。
  程颢安顿下来之后,这天一吃过早饭就同一个老主薄到乡下去了。这是冬日里一个难得的晴天,他们二人沿着流过县城边的蔡河边走边谈。程颢望着缓缓流动的河水,问身边的老主薄:“你是本县人,这地处平原的扶沟县,有啥特产啊?”老主薄五十多岁,是一个干瘦的老头,他干咳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大人,不是我卖俺县的赖,这里啥特产也没有,就是出产小偷。”程颢见他一脸正经的样子,不像是说笑话,便说:“愿闻其详!”老主薄指着河边停的木板船说:“这蔡河流经咱们县,给县里的老百姓带来了不少好处。每年船从上游给当地运来急需的木材,也把县里出产的大豆等粮食运出去。可有些不法之徒就是不干好事,专门去偷人家运东西的船只,每年还要烧毁几十条船!”程颢听了,也感到问题严重,他问主薄这些偷盗的是不是因为家里揭不开锅,没办法才去偷的,主薄说:“不是,这些人是偷惯了,灾荒年偷,丰收年他也偷,照他们的话说是一天不偷些东西手痒痒。”程颢皱眉说:“扶沟产小偷,这名声传出去可不好啊,更不用说是有些人成了惯偷,遗害无穷啊!”他又问:“这些人中有小孩子没有?”主薄说:“有的一家几代都是惯偷,小孩子也早就染坏了!”程颢同主薄来到蔡河边停着的一条船跟前,程颢见船被烧得只剩下了船舱,便问正在修补船的一个老人说:“你的船咋被烧了?”老人说:“俺昨晚停在这里,半夜里来了几个强盗,先是抢走了船上的粮食,然后逼俺拿出银子,俺拿不出银子,他们就烧了俺的船,这些人真把俺害苦了啊!”程颢对主薄说:“我听县尉说昨晚发生了一起抢劫案,原来就发生在这里,明天就要审案,我倒要看看这些强盗都是些啥人!”

  第二天上午,扶沟县衙挤满了前来观看审案的乡民。程颢端坐在大堂上,他身后的照壁上挂了一块木匾,上书:“视民如伤”。审案开始县尉将五个犯人带了上来,程颢一一问了他们的姓名,问他们为何要抢劫船只,其中一个看去有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说;“老爷,不瞒你说,俺人老几辈都是干这一行的,不抢他们俺活不下去啊!”程颢说:“你叫啥?”那人说俺叫刘栓。程颢问“你有孩子吗?”那个叫刘栓的年轻人说:“孩子都十来岁了。”程颢说:“你打算让你的孩子长大也当强盗吗?”那人低头不语。程颢提高了声音说:“人与牲畜有何区别?就在于人懂得义与不义。你们这些人都想一想,假如你们的粮食,被人抢了,你们家的房子被人放火烧了,你们咋过下去?再说,你们都有孩子,你们长期干这些不义之事,对孩子们有啥影响?”那几个人见程颢说得恳切,便一齐跪下说:“老爷,俺再也不干这伤天害理的事了,你饶俺这一回吧!”程颢对他们说:“这样吧,今天我放你们回去,首先要保证不再干坏事。同时要监督你们的同伙不能再干坏事,劝他们来自首。能做到的,我放你们出去。”那几个人见程颢真的要放他们,便千恩万谢地走了。

  程颢下了堂,刚回到住处,老主薄来说从洛阳来了客人,程颢连忙迎了出去,见一辆马车停在院内,正从车上走下父亲和弟弟,还有夫人,还有一个年轻书生。他便赶紧走上去,搀了父亲,弟弟指着那个正在帮忙拿行李的年轻人说,他叫谢良佐,上蔡人,来向你求学的。程颢对年轻人笑了笑说:“上蔡离这里不远,你何不直接找我?”谢良佐腼腆地说:“俺先到洛阳,才知道先生在扶沟。便同老先生一起来了。”程颢定神望了谢良佐一会儿,见他眼神中透着坚毅,便对弟弟说:“此君经过拓展,必有成就!”程颐说:“我看也是。他在洛阳学习极为用功。确为可造之人。”

  吃过午饭后,程颢同父亲和弟弟及谢良佐在一起说话。父亲问你来这一段时间感到这一带民风如何?程颢笑了笑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刚来时我问当地人咱这里有啥特产,你猜人家咋说,人家说,咱们这里没啥特产,就是出产小偷。上午我才审了一个抢劫案,有一个叫刘栓的年轻人说是从他爷爷开始就干这一行。”父亲听了,感到很惊呀,他问:“那你咋处理这个人?”程颢说:“我把他放了,他答应不再偷盗,并还要其他同伙来自首。看来要转变这一带民风,不是惩处几个小偷的事,我想下一步开办教育,使人们知礼义,辩是非,懂羞耻。”父亲很赞同他的作法,他对程颐说:“今冬你在这里也可帮你哥筹办书院。”程颐说行。便问程颢打算在哪里建书院。程颢叫来了主薄,商定就在县衙的后面建一书院。

  第二年春天的一天上午,经过几个月的筹建,书院建成了。上房有三间,是讲堂。左右两边是厦房,作为学生住宿和生活的地方。这一天程颢同弟弟和谢良佐,还有主薄来到新建的书院。主薄走在前面,见大门匾上“书院”两个字写得丰满俊秀,便问谢良佐是谁写的。谢良佐指了指已走进院中的程颢说:“是程县令写的。本来先生不想题字,可后来想这是咱们县的第一所书院,便题写了“书院”两个字。”主薄端详着说:“这可是咱县的无价之宝啊!”

  程颢与程颐在观看了讲堂和厦房之后,便来到门前,亲手栽下了一棵槐树。程颐栽好树后对程颢说:“哥,你到扶沟任职后,四方求学的书生都到这里来找你,这个书院办得很及时。”程颢笑了笑说:“书生们也不都是奔我来的,你也在这里呀!”程颐摇了摇头说:“书生们主要找你的。我最近想到京城开封去,父亲的生活起居你多操心些。”程颢说:“你去吧,这几个月你照顾了父亲的生活,又帮忙筹集书院,我省了不少心。你到开封后如遇到学识渊博之人可引荐前来任教,这里书院缺教授啊!”程颐点头记下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上午,程颢正在书院的讲堂上给谢良佐等几个秀才讲解论语,程颐领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儒生走了进来。程颢见是弟弟回来了,便停了讲授,同弟弟及来人来到厦房。程颐介绍说:“这位先生是我在开封认识的,叫游酢,字定夫,一见一交谈,感到先生学识渊博,可资进道。先生愿来学院任教职。我把他引来了。”程颢见游酢长得眉目清秀,一派江南人的气质,便十分喜爱,他问:“先生是那里人?”游酢回答说:“我本福建人,早就仰慕先生,无缘得见,今日拜于先生门下,乃三生有幸。”说罢,便行了礼。程颢连忙还了礼说:“我这里已有不少学生,还有不少学生慕名而来,我还要处理公务,先生来书院任教职,是对我的帮助。当然,咱们还可在一起切磋学问。”游酢见程颢如此谦和,便感到不安起来,他说:“四方学生都是慕先生之名而来,我任教职,还怕辱污先生之名。我还是在这里当先生的学生为好。这教职一事怕难胜任。我只能作些管理管理学生的事。”程颢对弟弟一笑说:“弟弟看中的人肯定错不了,弟弟说你可资进道,你就先帮我把学院的教职干好。”游酢只好点了点头。这时谢良佐走了过来,程颢把游酢给他介绍了,游酢一见谢良佐也不过二十五岁,高挑的个子,脸上透着敦厚神色,便喜欢上了他,便在他的引导下去安排住宿了。中午吃过饭之后,游酢来到谢良佐的住处,见谢良佐正坐在书桌旁用毛笔写什么,他凑过去一看,见他在抄录论语,便说:“为兄好用功啊!”谢良佐示意他坐下,仍边写边说:“明道先生要我们不要浪费一日之光阴,做到日有所得,我定了个本子,叫日知本,等我把这段话抄完,再陪你说话。”游酢说你写吧。他便到书院门口去了。刚走到门口,见一书生样的挎一行李卷走了进来,正张望着,似在寻人。游酢便问先生你找谁?来人说:“在下叫杨时,特来拜见在这里求学的谢良佐兄,不知能为引见否?”游酢见这个书生同自己年领差不多,说话文诌诌的,便说:“我也是刚同谢兄认识,你随我来吧。”当他们二人来到谢的住房时,谢良佐已写完了日知录,正在看书。见游酢领了一个年轻人进来,便起身让坐。杨时自我介绍说:“我叫杨时,本是福建人,去年因体弱多病,北上京城寻医,病治好后,曾在文彦博处求学,今年文公说,你在我这里无啥益处,程颢、程颐在颖昌办书院讲学,你到他们那里吧。他还说谢良佐在那里,你可先找到他,让他引见。我今天就冒昧地来了。望谢兄代为引见。”谢良佐为他二人倒上茶说:“文公同程先生的父亲是世交,我在洛阳时见过他,其实见程先生不用引见,你可直接去见他。明天他就来上课,我把你介绍给先生。今天你就和游先生先住在一起。”接着他又介绍了些学院的情况。杨时便同游酢回去安排住宿了。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当初春的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来的时侯,杨时便同游酢吃过了早饭,早早地来到了讲堂。杨时见讲堂内坐了十来个学生,便问坐在身边的谢良酢何以只有十几个学生,谢良酢告诉他,这些学生是各地来的秀才,程先生是要亲自授课的,讲的是儒学。程先生还在各个乡村办有学校,把一些优秀的子弟集中起来,选一些德高望重的先生去教,我还见先生到学校亲自给小学生们讲学。听了谢的介绍,杨时对程颢充满了敬意,心想,他是一个县令,处理好政务就不容易,那还有时间兴办教育,并还要亲自授课。这时谢良酢对杨时说:“你看,程先生来了。”杨时往门口望去,见程颢中等身材,穿一身兰色长袍,头戴一儒生常戴的帽子。阳光从他头上洒了下来,显得容光焕发。他走上讲堂,望了一眼在座的儒生,将手中的《诗经》放在桌子上,吟了起来:

  瞻彼日月,

  悠悠我思,

  道之云远,

  曷云能来?

  杨时随着程颢的吟哦连忙记了下来,他侧目看谢良佐,却不见他记录,而只是随着程先生的吟哦,也在吟哦:

  瞻彼日月,

  悠悠我思。。。。。。

  杨时也不由自主地吟了起来:

  瞻彼日月,

  悠悠我思。。。。。。。

  下课后,程颢来到谢良佐的身边,杨时赶紧站了起来,谢良佐向程颢介绍说:“先生,这位叫杨时,是昨日从洛阳文彦博先生处过来的,让我代为引见。”杨时赶紧向程颢鞠躬,程颢见杨时虽身材不很高大,却透着江南人的灵秀,便说:“我猜想你也是江南人吧?”杨时说:“先生,学生是福建人,去年来京城治病,得见文公,是他让我来拜见先生的。”程颢笑了笑说:“我这里也没有特别的地方,要学诗,不过是吟风弄月罢了。这一堂课你都听了,就是教你们吟哦一番。诗可以兴。想当年我十几岁时,跟随周茂叔从学,吟诗经,咏唐诗,整日吟风弄月,也学了点先生的莲花品格。”杨时沉思着说:“照先生这样说,道之云远,曷云能来,这道是不是就是日日运行不息的太阳和月亮?”程颢心头一喜,含笑看谢良佐,见谢有些茫然,他又把目光投向游酢,见游也不甚解,便说:“杨君领会得容易,日月运行有他的规律,这就是道。”游酢问:“先生,何为道?”程颢说:“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杨时对谢良佐小声说:“先生讲的精辟,短短三句话,讲明了天道,地道,人道。”程颢听道杨时的议论,又是会心一笑,心想,他就是领会得快,便说:“天地万物之理,无独必有对。一阴一阳,一善一恶,阳长则阴消,善增则恶减。皆自然而然,非有安排也。我每中夜以思,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杨时又对游酢说:“先生提出了天地万物的一个大道理,就是无独必有对。”他对程颢说:“先生是否可以理解有阴则有阳,有善则有恶,有是则有非。”程颢点了点头,然后说:“生生之理,自然不息,有生便有死,有始便有终,人之常理也。”程颢望了望都在静静思考的学生,继续说:“为何说天地万物无独必有对呢?天与地对,阴与阳对,日与月对,这是自然之对,拿人类来说,男与女对,老与少对,富与贫对。拿国家来说,君与臣对,治与乱对,盛与衰对,忠与奸对。”谢良佐问:“先生,何为治世之道?”程颢说:“天下之理本诸简易,而行之于顺道,则事无不成。故曰智者若鱼之行水,行其所无事也。圣人之心,要重时政而谨民事。善使民者,顺民而不劳,出令当如流水,以顺人心。趋其利则虽劳优乐,害其事则虽冥尤惧。”谢良佐边听边记:顺民不劳,治世之道。这时游酢问何为为君之道,程颢说:“君贵明,不贵察,臣贵正,不贵权;君子之与人也,当于有过中求无过,不当于无过中求有过。待下之道莫若恕,事上之道莫若忠。”杨时小声对游酢说:“先生既讲了为君之道,又讲了为臣之道。你算是有了两个收获。”游酢边记边说,你快问问先生为学之道。杨时见讲堂外地上日影已转了过去,远处传来几声公鸡的啼鸣,见坐在先生身边的刘立子不时焦急地用目光示意先生,他知道日已过午,便说:“时间不早了,再讲下去恐怕耽误先生吃饭。下次再问吧。”程颢向外看了看西斜的日头,也说时候不早了,便叫上刘立子回去了。杨时边收拾本子边问谢良佐:“那个叫刘立子的学生是先生的啥人,跟随先生像个书童似的?”谢良佐说:“他是先生当年在京城开封赶考时收的第一个学生,那时刘才七岁,先生二十五岁,今年先生已四十六七岁了,这二十多年来,刘立子是一直跟随先生的。”杨时望着跟在程颢后面刘立之,以充满羡慕的口味说:“能在先生身边受言传身教二十多年,是多大的幸福啊!今日我辈聆听先生一席话就感到受益匪浅,深悔相见狠晚!”游酢也有同感,他对谢良佐说:“回头你把你记的先生的语录让我们抄下来。”谢良佐说:“书院也是刚开讲,前一阵先生忙于处理县上的政务,只给我们讲了一次,回头我把纪录给你们。”杨时和游酢约定下午去谢良佐处抄笔记。

  吃过午饭后,他们来到谢良佐的住处,一推开门,见谢正在记日知录,谢见杨时和游酢进来,便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本子,说:“这是我记的两位先生的平日语。你们看看吧。”杨时接过来,见封皮上书:二先生平日语。他翻开第一页,见上面用毛笔写着:切脉最可体仁。观鸡雏,此可观仁。便不解地问谢良佐是何意?谢良佐说:“有一次先生不适,我给先生切脉,我问他何为仁,先生未正面回答,只是说:‘切脉最可体仁’。我不解其意,先生指着地下一只毛绒绒正在啄食小米的小鸡说:‘观此鸡雏,可观仁’。我到现在还不甚了解先生解仁的意思,请杨兄明示。”杨时想了想说:“先生是从表象上说明问题,我理解是不是这样:给人切脉是从一个人的脉搏跳动中可以体会到他的内心是否具有仁爱之心。而小小的鸡雏温柔可爱,具有仁爱之心的人也就像这可爱的鸡雏一样。”游酢也认为杨时领会的准确,他笑着说:“杨君确如先生说的领会的容易。”他翻了下一页说:“程二先生是这样解仁的:仁道难名,惟公近之,非以公便是仁。又说仁则一,不仁则二。杨君,此又何解?”杨时歉让地说:“谢兄说说吧,你亲耳听程二先生说的,肯定理解的深。”谢良佐说:“我也说不好,我想,仁有仁爱仁慈仁义之意,而具有仁者之心的人,必有大公之心,否则,一个只顾自己的人,不会有仁者之心。”游酢问:“可二先生又为何说‘非以公便为仁’”?谢良酢说:“二先生分析的透彻,公为何不等于仁?拿朝廷来说,他倒有大公,可有些作法确对老百姓不仁。”游酢想了想说:“有道理,王安石变法,是出于公心,为了国家富强,可他的一些作法确对老百姓不仁。”杨时继续往下翻,见一句话是这样写的:“与善人处,坏了人,须是与不善人处,方成就得人。”他有些不解,问谢良佐说:“古人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程先生这句话怎样解释?”谢良佐说:“开始我也不解其意,先生说,这个善指的是性格柔弱的人,如果你经常与柔弱的人相处,可能不会有刚强的性格。”杨时说,如此说来我就懂了。杨时继续往下看,当他看到:“以记诵博识为玩物丧志”时,便问是何意?谢良佐说:“那是我在洛中求学时,将古人的善行辑录了一本小册子。前几天我同先生谈话,我无意中背了一段,先生先是夸我博闻强记,然后又说:‘记诵博识为玩物丧志’我听了先生的话,感到脸都红了。为了记住先生的教诲,我特地写了下来。”杨时对游酢说:“先生看问题总是高人一筹,记诵如果不能转化为知识,把记诵当作卖弄,就是玩物丧志了。”游酢也点头称是。杨时把看过的本子递与谢良佐,扭过头问游酢说:“君跟随先生有一段时间了,不知有何精言妙句可作教诲的?”游酢从随身携带的书包中取出一个本子说:“我来的时间不长,听先生讲课的次数不多,加之也没有谢兄勤奋,只记了这么几章。”说罢便递了过去。

  杨时笑着接过本子,边看边说:“游兄记的虽少,可都是先生的治国良言。我念来各位听听。”谢良佐也连忙拿起了毛笔。杨时对游酢说,还是你来念吧,我也要记。游酢接过本子念道:“善言治天下者,不患法度之不立,而患人材之不成。善修身者,不患气质之不美,而患师学之不明。人材不成,虽有良法美意,孰与行之?师学不明,虽有受道之质,孰与成之?”游酢念到这里,充满敬意地说:“我跟随先生时间不长,可感到真是找到了可资师学的老师。”他见谢良佐和杨时都有同感,正要说下去,见刘立之和程先生走了进来,便连忙让座,程颢说:“诸君在讨论何事?说来听听。我刚处理了一件案子,便过来了。”杨时说:“我们几个来的时间不一致,正在对笔记。”程颢接过游酢的本子,见上面有他谈话的语言,便说:“游君也很有心计啊!”游酢看了一眼谢良佐说:“我与谢兄比还差得远,人家是日日录,日日有得,我记的还有限。”杨时见是请教的好机会,便说:“先生说治天下以求人才为急,而人才从何而来?”程颢想了想说:“天地生一世人,自足了一世事。但恨人不能尽用天下之才,此其不能大治。自古`治乱相承,亦常事,君子多而小人少,则治,小人多而君子少,则乱。作新人才难,变化人才易。今诸人之才皆可用,且人岂肯为小人?在君相变化如何耳。若宰相用之为君子,孰不肯为君子?”杨时问:“先生,这样说人都不愿当小人?”程颢见杨时有疑问,便说:“我向诸君讲一下我刚受理的一个案子。这扶沟不是多盗吗?我刚来的时候,捉住了一伙在菜河上作恶的盗贼。我把他们教育一番之后便放了,其中一个小伙子当面向我保证永不再犯。可是昨天接到报案,说有一个村失盗。我说,肯定是放走的那个人干的。今晨县衙役回来说是那人干的,可当他们赶到时,那人已上吊死了。问他家人,家人说,他向程县令保证过永不再犯,可这次忍不住又去偷人家东西,叫他咋向程县令交代!不如死了算了。便自尽了。这件事就说明一个道理:人岂肯为小人,在君相变化如何耳。他是个惯犯,一时忍不住又犯了,假如这次不自尽,被捉到县里,让我再教育一下,可能就不会再犯了。我了解到,那次被放的其他人,都没有再犯过事。”这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刘立之示意先生该回去吃饭了,程颢说:“好吧!”便同刘立之返回了县府。

  程颢回到府内刚坐下,弟颐领了一个年轻书生进来。他对程颢介绍说:“哥,这个书生叫周纯明,他的父亲曾受业邵先生,父卒后,邵先生对纯明关爱如子,如今邵先生又不在了,纯明只好投奔这里来了。”程颢见周纯明曾师从邵雍,便热情地欢迎他的到来。他对周纯明说:“我尚在为官,你可师从吾弟,书院已有了不少学生,明天就可前往听讲。这里就是你的家,吃住都在这里,同你在邵先生处一样,不必拘束。”周纯明见程颢如此平易,说话亲切和蔼,十分感动,深深地鞠了一躬,便随程颐安排住处去了。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的三月,这一天程颢与弟从扶沟回到了离别一年多的洛阳,他们是应颖川陈公异的邀请参加他在洛阳的住所落成而举行的禊祭的。禊祭,是古代为了消除不祥之灾而举行的一种仪式,一般于春秋之季在水边进行。陈公异的住所在洛南,仪式就在洛河之滨举行。农历三月三这一天下午,当他们出现在会客室的时候,程颢见往日的一些老友都在,他先后向司马光、吕公著行了拜见礼,接着便入了席,酒过三巡之后,司马光说:“今日陈公住所落成,诸公前来,一为庆贺,二为禊祭,免除不详,不能无诗啊!”他把目光投向程颢,程颢见坐中皆洛阳鸿儒,日已西斜,不远处洛河波光粼粼,微波拍着河岸发出清朗的低吟。天上有薄薄的云,似有阴风吹来。他沉思片刻,站起来说:“今日陈公修禊,承温公提议,不揣浅薄,赋诗一首,以记盛事:

  “盛集兰亭旧,

  风流洛社今。

  座中无俗客,

  水曲有清音。

  香篆来还去,

  花枝泛复沉。

  未须愁日暮,

  天际有轻阴。”

  司马光连连称好,然后他对坐在程颢身边的程颐说:“也来一首!”程颐微笑着说:“温公是知道我是不善于写这些应景之作的,就不要难为了。”司马光也微笑着说:“这次禊饮后,我准备把诸位的诗集中起来,那你就给这次禊饮诗写序吧。”程颐说:“好吧,我写好后,由温公定夺。”

  第二天上午,程颐来到陈公异的住处,将写好的序言交给了司马光。司马光与陈公正在闲话,招呼他坐下,便急切地展纸读了起来:

  “上已禊饮,风流远矣,而兰亭之会,最为后人所称慕者,何哉?盖其游多豪逸之才,而右军之书复为好事者所重耳。事之显晦,未尝不在人也。

  颖川陈公异始治洛居,则引流回环为滥觞之所。元丰乙末,首修禊事。公异好古重道,所会皆儒学之士。既乐嘉宾,形于咏歌,有不愧山阴之句。诸君属而和者,皆有高致。野人程颐不能赋诗,因论今昔之异而为之评曰:以好贤方逐乐之心,礼仪为疏旷之比,道艺当笔札之功,诚不愧矣。安知后日之视今日,不若今人之慕昔人也。”"阅毕,司马光对陈公异说:“先生的这篇序言,有王右军兰亭集序之遗风,乃春秋笔法!”程公异接过匆匆阅过,感叹地说:“我找人表起来,挂在堂上,定使蓬壁生辉!”程颐摇头说:“我本山野之人,让诸君过讲了!”

  这年夏天的一天上午,程颢一脸悲戚之色走进了书院的讲堂。他对学生们说:“我和弟弟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是到陕西华阴去奔丧了。舅父侯无可是六月去世的,我在奔丧期间听到了他种种事情,感到他是一个至诚至爱的人,我在很多方面不及他。”杨时见程颢一个多月不见,显得有些消瘦,可能是受了路途奔波之苦,他听程颢讲起了他舅父的事:“舅父是华阴人,其先人祖籍是太原。少时倜傥不羁,既壮,笃志为学。祁寒酷暑,未尝废业,博极群书,声闻四驰,就学者日众。故自陕西以西,多宗先生之学。他曾先后在四川巴州化成县、耀州华原县、庆州、陕西泾阳县任职。先生家贫,无仓石之储,而人有不得其所者,必以先生为归。非力能也,诚使然也。我举一个例子,有一天他从远处归来,友人郭行来到家里说他父病重,看病须百千两银,就是把俺的房子买了也不够。先生听了十分同情,把衣袋中的余钱数了数尽数给了他。我还听说,他有一次到京师开封赶考,回来时,悉散其所余银两。他说,这些钱是乡里以资应诏也,不可以为他利,当为同举者共之。将要回来时听说乡里同来的有人生病,先生说吾归则彼死矣!他便留下照顾这个病人。病愈后,这人因贫无以车乘,先生便将自己的马让与他,自己在马后跟着走。这些至诚至爱的事何等感人!学者不可以不诚,不诚无以为善,不诚无以为君子。修学不以诚,则学杂;为事不以诚,则事败;自谋不以诚则是欺其心而自弃其忠;与人不以诚,则丧其德而增人之怨。”杨`时见先生在以舅舅的事引发来说诚,便站起来说:“先生,何为诚?”程颢示意他坐下,说:“诚者敬也。不诚不敬。学贵信,信在诚。诚则信矣,信则诚矣。不信不立,不诚不行。”杨时见先生妙语连珠,生怕记漏,便赶紧书下。这时他见先生出了讲堂,便对谢良佐说:“先生真当世大儒,今日以事说诚,受益非浅。谢君感觉如何?”谢良佐似口含橘英,余香尤存,他微笑着说:“今日大先生讲了一个诚字,我初见二先生时,教了一个敬字。这诚敬二字我算学到手了。”杨时问:“二先生是如何教敬字的?”同学们都静听谢的讲解。谢却不慌不忙地说:“我在洛阳时,第一次见到二先生,他写了一个敬字叫我去揣摸,我想了几天,自认是‘恭’,先生微笑着说:‘敬者诚也,诚者天道,敬为人事之本,敬则诚’。我一想,感到自己理解的太肤浅了。”杨时反复思索着说:“诚者敬也,敬者诚也。敬则诚。”他笑着对谢良佐说:“今日我也学会了两个字:诚敬。”谢良佐说:“杨君懂得了这两个字,可以受用一生,先生说:敬胜百邪。”杨时深以为然。他们正谈论时,程颢从讲堂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书生,他走到讲堂上,指着刚在讲堂落坐的书生说:“我给诸君介绍一下,他叫吕大临,是从陕西蓝田来的,早先从学张载先生,是先生的得意门生,十几年前我和弟弟到陕西讲学时曾见过他,想不到今天他来到这里找我。”杨时见吕大临沉稳,质朴,俨然一学者风度,便心想,他一来,谢良佐,游酢,加上自己,先生有了四个弟子。他看程颢也在望着他们四个人在微笑,心想,看来先生是个以传授儒学为事业的人,并不在乎官职的升迁去留。他听说今年二月,皇上曾下诏要升他为判武学,因御史里有人反对,仍任旧职。为这事,当朝大臣吕公著还上书为程颢申辨,神宗不听,只好作罢。先生照样做`他的县令,照样来书院讲学。杨时想到这里,见吕大临站了起来,作自我介绍说:“我弟兄四个,大仿,大忠,大钧都是进士,唯我尊从张载先生教诲,不流连科举,一心跟随先生研究儒学。十几年前,程先生到关中讲学时,我就聆听过先生教诲,感到先生见识高远,张载先生病重时对我说,我辞世后,可东去师之。今日我来拜师,望先生及诸君接纳。”程颢一脸庄重的神态,在讲堂上踱来踱去,他边听吕大临说话,边回忆张载的音容笑貌,见吕停了说话,便说:“张载先生创立的关学,对我的`影响很大,如今先生去世,弟子们大都东来拜我弟兄为师,这就促进了关学与洛学的交流与融合。我在这里办书院自然欢迎你的到来。”他望了望讲堂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说:“今天天色不早,看来明天要下雨,我明天还来讲学,诸位罢学吧。”刘立子走了过来,帮助安排吕大临的住处。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程颢一大早就来到了讲堂,他见吕大临早早就坐在了讲堂上,便问他昨晚休息得可好?有何不便可随时找他。吕大临对生活十分满意。程颢见学生到齐了,便开始了讲学。他说:“吾学虽有所授,但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会来的。早年我与弟弟曾拜周敦颐为师,先生每每让我们寻颜子乐处。先生的博大胸怀使我们开启了研究义理的心智,随厌科举之路。我虽在朝庭为官,但一直致力于理与天理的研究。何为理?理则天下只是一个,故推之四海而皆准,须是质诸天地,考诸三王不易之理。”讲到这里,程颢见诸君都在默默地思考,杨时似有问题要发问,他便说:“杨君有何问题请讲!”杨时说:“先生说得理是否包括自然之理和治世之理?”程颢心想,他就是领会得快,便说:“是包括自然和社会。我说的质诸天地是自然之理,是物理,物理最好玩。诸君想想,万物莫不有对,独阴不生,独阳不生,生生之理,自然不息,是不是这个道理?我每当静夜思之,不禁兴奋的手之舞之!”吕大临思索着问:“先生,这万物莫不有对,我没听张载先生讲过,何以说明?”程颢和缓地说:“天与地对,阴与阳对,寒与暑对,明与暗对。拿人来说,好与坏对,君子与小人对,君与臣对。一阴一阳,一善一恶,阳长则阴消,善增则恶减。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则岁成矣!”吕大临接着问:“先生,何为‘息’?”程颢说“训息为生者,盖息则生矣。一事息,则一事生,中无间断。否极泰来,物极必反。拿人来说,从人一生下来,长一日便是少一日,何曾得住。拿人事来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藏。这些道理诸君可深思之。”谢良佐对坐在身边的杨时小声说:“我听过二先生谈论,同大先生观点一致,他也是说天地之间皆有对,有阴则有阳,有善则有恶。君子小人之气常停,不可都生君子。”杨时边听边思索大先生和二先生说的话,心想:这两位确为当世大儒,思考的问题大到天地,小到人事,言前人所未言。他思虑着自然与社会的种种事物,感到无独必有对、否极泰来确为至理名言。这时他听程颢又讲起了天气寒暑变化:“冬至一阳生,而每遇至后则倍寒,何也?这是在阴阳消长之际无绝然断绝之理,如天将晓,复至阴黑亦是同理。”杨时边听边想:“先生这是在讲阴阳变化的过程,不可绝然分开。这时他又听先生讲起了天地有无内外的问题:“有一个学生问我天地有无内外?言天地之外,便不识天地也。人之在天地,如鱼在水,不知有水直待出水,方知动不得。”杨时听到这里,便笑了,他看吕大临也在窃笑,感到先生这个比喻太好笑了:是啊,人不能离开地,一离开地,也会像鱼离开水一样动不得。

程颐念完了,吕大临也差不多记了下来,他见先生望着窗外树上一只在寒风中冻得发抖的小鸟在发楞,眼中是怜悯的神情。他心想,先生真是圣人之仁啊!养物而不伤,可能由寒风中的小鸟又想到万类天地中的众多生灵的命运,包括众多乡民的命运。谢良佐见吕大临在沉思,小声对游酢说:“先生这篇养鱼记,就是先生对仁的最好的注解,先生的仁爱之心真是天地可鉴啊!”游酢由衷地点了点头。程颐好像从往事的回忆中回到了现实中来,他对学生们说:“养物不伤,是圣人之仁,也是我一直追求的仁爱之心。这篇小文是我今年春上在整理书稿时发现的,读后感到尚有意思,便写了跋。今日读与诸君。个中意思,可细细体会。”说罢,便回家了。
  程颐回到家里,天已黑了,程颢在焦急地等他,一见面便告诉他今日下午传来消息说太皇太后驾崩,朝廷正在筹备葬事,准备将太皇太后葬于昭陵。听说朝中一些老臣像富弼都认为不妥,认为按照旧制,应与太祖皇帝合葬。程颐听后说:“我也认为不妥,我想近日到洛阳一趟,同在洛阳的一些朝中老臣合议合议,阻止这种不合祖制的作法。”程颢说:“你一回去,那些老臣就要你代他们写奏章,你在言一篇奏章,阻止神宗的作法。”程颐和富弼是忘年交,他退居洛阳后,每遇到向皇上上奏章,便要程颐代笔。这一次程颐对在昭陵安葬太皇太后也有看法,便答应了下来。当晚就在富弼家中写好了奏章,第二天一大早就让富弼过目后,把奏章递了上去。

  半月后的一日上午,程颐来到开封富弼处打探消息。原来富弼因关心奏章也早来到了京城。他叹了口气说:“我的奏章已上去十多天,如石沉大海,看来朝廷是嫌老臣罗嗦呀,连理都不理。我看不如你直接上书。”程颐有些顾虑,他对富弼说:“我一山野之人,送上去能起何作用?”富弼说:“你们二程弟兄在洛阳讲学早已声闻朝野,奏章上去肯定能上达圣听。我给你介绍富郑公,他在致政司空办事,他会给转达的。”程颐说那我就冒昧上一奏。下午回到在开封的家里,他便写起了奏章:

  上富郑公书

  伊川程颐斋心裁书,再拜献于致政司空相公阁下。颐鄙野之人未尝请谒有位,故不获从乡里士子趣进门下。今者来自山中,闻太皇太后厌代,心诚有所迫切,无路上达,感以闻于左右。盖非公无所告者,非公无所为者。

  颐顷岁见治昭陵,制度规划,一出匠者之拙谋,中人之私意。宰执而下,受成而已,莫复置思,以巨木架石为之屋。计不百年,必当损坠。既又观陵中之物,见所谓铁罩者,铁几万斤,以木为骨,大不及三寸,其相穿叩之处,厚才寸余。远不过二三十年,决须摧朽压于梓宫。于时私心惶骇,不能自已。使人闻于魏公,魏公不以为意。以魏公之忠孝,于仁皇莫不尽心,其蔽于众议,昧于远虑,以天下之力,葬一人于至危之地,可不痛哉!陵土既覆,故知无可奈何。然每一念之,心悸魄丧,或终夕不寐。今乡邻之间,如有是事,可为谋而不以告人,必谓之不信,况仁皇天下之父母乎?

  今也不幸,太皇太后奄弃宫闱,因此事会,可为之谋。夫合葬之礼,周公以来,未之有改。近取诸唐,帝后亦或同穴。至于乾陵,乃是再启。太祖皇帝神谋远虑,超迈万古,昭宪皇后,亦合安陵。稽典礼则得尊亲之道,徇俗法则皆享富之永。此为可行,无足疑者。

  伏愿公忠诚奋发,为朝廷极论其事,请奉太皇太后,合拊昭陵。

  程颐写好后便呈了上去。这天下午程颐正在家中静侯音信,忽然传报说是朝庭赐来酒食。程颐接了酒食,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富郑公处仍没有召见的消息,于是第二天他便又给富郑公写了一封小简:

  昨日妄有布闻,方怀烦渎之惧。乃辱教悔,加赐酒食,仰荷台意之厚,不胜愧涑!尊者之赐,礼不敢辞。然颐方有言于左右。公若见取,虽执鞭门下,盖所欣慕,况受赐乎?苟不见从,是忘忠义。公之赐也,实为颐羞,未敢拜贶,谨复上纳,渎冒台严,弟深战栗。

  他把信呈上之后,便回了扶沟。对朝庭接受他的谏言,他已不抱希望了。

  开封离扶沟有一百多里地,当程颐骑着马到家的时侯,已是晚上掌灯时分了。他先到父亲处请了安,简要说明了太皇太祖的安葬安排,和富弼等大臣的意见及自己的上奏,正说着,程颢走了进来,程颢显得有些着急的样子,见到弟弟回来了,便说:“你回来的正好,这一段书院我是顾不上了,你多去讲讲学。”程颐问县上出了何事?程颢说:“前一段司农来了一趟,回去后向朝庭上奏要扶沟的输役钱也征到四等户。今天下午来了朝旨,要限期执行,我正为此事发愁。扶沟这地方是贫瘠之地,由于地处京畿,宋兴以来皇上才只让征到三等户,四等户本是贫户,那来的钱上缴朝廷?”程珦说:“宋兴以来朝廷把乡民分为五等,一至三等户为富户。四等以下为贫户,富户正是不愿服苦役才交输役钱,贫户正是缴不起钱才出苦力。这个司农奏的不当。”程颢说:“我正考虑向神宗上奏,驳回司农的谏言。”

  几天后,宋神宗收到了程颢的上奏。他见程颢在上奏里说:“扶沟为京畿之地,地薄民贫。今年皇上免了地税,民无不称颂。近日司农将输役钱征至四等户。臣以为不可。宋兴以来,为体现对京畿之地的皇恩,输役钱一直只征到三等户,四等户无钱可出劳工。如征到四等户以下,这些户是出不起钱的。出不起钱必以抗旨论,这就激化了贫户与朝廷的对立。”神宗见程颢分析的透彻,便传来司农,说:“扶沟地处京畿,又地瘠人贫,不宜将输役钱征到四等户。仍照旧例吧。”司农见皇上改变了自己的建议,料想是程颢上奏的结果,心存不满,正欲言,神宗对司农说:“这个程颢你不认识,几年前在宫中当过监察御士里行,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次官改制,他也该升职了。”司农见皇上如此看重程颢,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给扶沟下了停止执行输役钱征至四等户的朝旨。

  来年春节后的一天,程颢接到了朝廷的任命:任奉仪郎。奉仪郎是宋代的一种荣誉官职,并无实职。程颢仍在扶沟任县令。这一天上午,程颢同县里的老主薄到乡下去查看麦苗长势。他们来到城外的一块麦田里,见由于久旱无雨,麦苗有一半已焦黄,再看路边的柳树也无精打彩的,全没有春的气息。有一个姓张的老农在地头扶着锄发愁。程颢走过去问:“老乡,这天要是老不下雨,得想办法保住麦苗啊!”张老汉见程颢怪和蔼,便说天不下雨,人有啥法?程颢说:“我看咱这里是沙地,北面又临菜河不远,挖井用水车灌溉怎样?”张老汉一听,心想,是啊,咱这里是沙土地,挖不了`几尺就能够见水,用水车把水提上来,就可以浇地,这办法中!他问主薄:“这位先生是谁?”主薄说:“他就是咱县的程县令。”张老汉感激地说:“县令来给俺出的办法准行。这样,我今天就开始挖井,我看后天就能出水。到时程县令来看俺用水灌田。”程颢笑着说:“好,到时我一定来!”

  第三天上午,程颢同主薄一行人来到了打井的地头。张老汉正在水车上用脚踩水,两个年轻人也在帮着踩,清清的流水哗哗地流进干旱的麦地,张老汉见程颢来了,便下了水车,满脸堆笑地说:“还是程县令说得准,这里地势低,又离菜河不远,我和两个儿子干了不到两天,就出水了,你看那浇过的麦苗,又泛青了。”程颢放眼望去,见在阳光的照耀下,泛青的麦苗青翠翠的,他也感到高兴,对随身来的几位村长说:“各位回去后也在本村赶快打井,这是保苗的唯一办法,不要再等老天下雨了,再等怕麦苗就要干了。”主薄说:“程县令常说,一命之士,只要心存爱意,与人总有所济。这挖井灌田的办法就是程县令想出来的,你们回去后要抓紧组织,可别再耽误时间了!”程颢对各位抱了抱拳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今春的旱情是再也不能等了,挖一口井也就是三两天,各村都来挖井,今年的收成还有希望,拜托了。”各个村长也向程颢拜了拜,表示回去就开始挖井,便离开了。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皇宫中姓陈的司农同姓刘的括地官来到了扶沟县。当他们的轿一进入扶沟县境,便感到与在别的地方的不同,放眼望去,绿油油的麦田一望无际,微风吹来,起伏的麦田漾起阵阵波浪,嗅一口,是麦子特有的浸人心脾的清香。布谷鸟送来:“麦田咋过,碗豆面馍”的叫声。陈司农对刘括地官说:“一路走来,这扶沟就是不同,别的县麦子几乎干枯,惟有这个县麦田绿油油的,难到他们这里受到老天的`特别照顾?”刘括地官也感到奇怪,他也听说今年扶沟这一带春旱严重,可眼下的景象却又不像。他对司农说,前面有一老农,咱去问问。二人下了轿来到正在地头树下乘凉的张老汉跟前,司农问:“老乡,咱这里今年旱不旱?”张老汉见二人身着官服,也不敢怠慢,忙说:“今年旱得很啊,我家的地开始几乎都旱焦了。后来程县令来叫俺挖井灌田,这麦田才又长绿了。你们是从皇宫里来的吧,可要给程县令说说好话,俺县今年能有好收成,全靠他叫挖井灌田。要是光等老天下雨,今年只有喝西北风啦!”司农见老农说的诚恳,便对括地官说:“看来这程县令是很体恤下民,这让乡民挖井灌田,过去不仅扶沟没有过,其它县也没有过。”他望了望不远处流动的蔡河,对括地官说:“你问问老乡,他这地可有地券?”括地官经这一提醒,想起自己的任务,便说:“老乡,我问一下,你这地是租种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是自己的有无地券啊?”张老汉一听这话,显得警觉起来,他说:“这地是俺自家的,宋兴以前,这一片都是荒地,加上离河又近,别人没有种,是俺爹领着俺开荒开出来的,宋兴以后,还给俺发了地券。我听说前一段时间,朝廷派人来丈地,说俺县有一千多公顷地,应归朝廷所有,俺有朝廷发的地券也不管用。为这事,俺村还有人到县上找到朝廷来的官员讲理,程县令也替俺说话。不知你们是不是来说这事的?”括地官说:“我们正是受皇上旨意来解决这事的。考虑到你们有地券的情况,决定不再收回土地,由征税改为地租,也不再加赋,你看如何?”司农见老农在思考,又说:“这田只要交了地租,就如同私田一样,可以买卖。”张老汉想了想说:“为这事俺也跑怕了,胳膊哪能拧过大腿,只要地还是俺的,改税作租也中。”括地官见老乡是这个态度,便想事情好办,于是向老乡告别,坐上轿向扶沟县衙走去。

  这天下午,县衙内,程颢正在看书。主薄把司农和括地官引了进来。程颢放下书,招呼二人坐下,吩咐倒上茶,递上扇子说:“二位辛苦了,这天刚进入五月就热的不得了!二位有何公干,到这里来?”司农打量着程颢,见他有四十七八的年纪,温文尔雅,俨然一个儒者。他喝了一口茶说:“我来主要是看看夏粮长势,陈括地官是来公布以税改租的。这一路走来,我们都看到了,就县令治下的扶沟夏粮长势好,程县令是治政有方,乡民是一片称颂啊!”括地官也点了点头,然后说:“前段奉朝庭之命,派人来仗量土地,有一千多公顷地应归朝廷所有,可由于乡民持有地券,追呼不已,无奈之下,我们决定采取改税作租的办法,这次就是来颁布这项法令的。想必程县令会感到满意吧!”程颢思索着说:“这地租是定数还是增数?”括地官说:“租是逐年递增的。”程颢叹口气说:“乡民只知眼下不加赋税,可不知今后增租夺田,无生存之地啊!”司农对程颢说:“我们来时见到一个老乡,已向他说明了改税作租的办法,这人倒是接受,你作为朝廷命官,应执行朝廷的法令呀。再说,上次征输役钱已违了朝廷的旨意,这次再违,不怕皇上降罪吗!”程颢说:“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假若几年后这里的乡民没有了土地,转辗于沟壑之间,造成社会不稳,岂非是对皇上的最大不敬!”司农不得不佩服程颢深谋远虑。他示意括地官不再坚持。括地官也为程颢的爱民之心所感动,动情地说:“公为仁厚之人,弟这次回去,宁受责,不违公。贵县仍照旧制,不将这一千多公顷土地收归朝廷,也不再改税作租,让乡民自种自吃,休养生息吧!”程颢连忙站起来说:“我代扶沟父老乡亲给二位大人行礼了!”司农和括地官连忙拦住。第二天便往他县去了。

  扶沟又到了连绵的秋雨季节。这一天黄昏,程颢站在县衙大堂前,望着哗哗落下的雨珠,十分焦急不安。他知道这里地处黄河故道,遍地沙丘,既怕旱又怕涝。今春虽说遭遇大旱,但由于打了水井,麦季还算收成不错,可入秋以来,一连几天秋雨下个不停,低洼地早已一片汪洋,眼看就要吃到嘴的玉谷被水淹后,有的倒伏在地,有的玉谷发霉。几天前他已向司农上报了扶沟的水灾,请求朝廷发粮赈济。可听说由于邻县也纷纷请求发粮,司农大怒,要派员下来核查灾情。想到这里,他对站在身边也在望着越来越大雨而发愁的老主薄说:“有司农派员来核查的消息没有?”主薄说:“我听人说,朝廷派的人已到了淮阳,这几天就要来咱这里了。”

  第三天下午,雨渐渐住了,程颢同老主薄正在核对各镇上报的断粮的户数。衙役进来说朝廷来的人到了。程颢正要出去迎接,见司农已下了轿,后面跟了一乘小轿。程颢同老主薄对视了一下,感到来者不善,他看司农是满脸乌云,小轿上下来的随从也是阴沉着脸。进到大堂上,司农气呼呼地对程颢说:“原来上报缺粮的县这次一核实,说他们用陈粮就可救济灾民,秋粮马上就要下来了,不需要贷粮救济了。你们这里还需要否?”程颢说:“司农大人,你一路都看到了,这几日一直是大雨滂沱,秋庄稼都被淹在水里,他县何以说秋粮还有收成!今春大旱,独我县因打井而有所收成外,他县几乎绝收,何来陈粮可以救民?我县有饥民两千户,需粮六千担。不贷这些粮,则饥民将有饿死之虞。”司农正色说:“他县就不怕饥民饿死?难道你就不怕皇上罢黜?”程颢也显得激动起来,说:“今年正值朝廷考绩之年,他县何以不怕灾民饿死,就是为了一己升迁计,本官不忍置百姓生死与不顾,而言不需贷粮。否则,虽得升职于心何忍!”司农无耐,只好准予贷粮六千担。

  放粮这一天上午程颢同主薄到了王庄村。当他们出现在放粮现场的时候,第一家挖井的张老汉一眼就认出了程颢,他对乡民们说:“乡亲们,程大人来啦,咱今天能借到粮食,全是程大人向朝里来的大官求请求来的,我的一个亲戚在临县,前几天我去他家,说起放粮的事,他说俺县是没指望了,我问一样受灾,为啥朝廷不放粮?他说刚开始说放粮,后来朝廷派人来调查,县太爷怕报上去影响升官,便说不需要粮食,这不把俺坑死!咱们能拿到这救命粮,全靠程大人啊!”说着,张老汉便跪了下来,他一跪,在场的乡民便都跪了下来。望着下跪的乡民,程颢心头一热,忙向前一步,把张老汉拉了起来,说:“乡民们都快起来,我在这里当政就要替老百姓作主,乡民明明受了灾,没吃的,我能忍心不报灾,不要粮吗?”他问张老汉领了多少粮?张老汉指了指身边的布袋说有百十斤吧。程颢知道他家人口多,可看了看其他领到粮的也都是差不多,便对主薄说:“每户人口不一,放粮一样,人口多的可吃不到明年麦天呀!”主薄无耐说:“司农是按户放的粮,咱不好更改呀,否则追究起来不好办。”程颢决然说:“救济应以人口多少发放粮食,平均放粮人口多者不够用,起不到救饥的作用。一命之士,就要对乡民生命负责,否则,要吾何用?传令下去,其他地方都要以人口多寡发放口粮。司农追究下来,我来承担。”主薄说:“行”。

  这一日上午,程颢正在堂上望着视民如伤的匾额出神,人报说司农来访。程颢心头一惊,想必是问罪来了,随即镇定下来。他叫来主薄,正在商量如何应对,司农一行三人便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刚坐定,司农就质问程颢为何发粮各户数量不一,是否内中有私情,不容程颢申辩,便喝令县衙役杖打主薄。主薄是一瘦骨嶙嶙的老头,哪经住杖打?可怜巴巴地望着程颢。程颢急忙拦住衙役的棍杖,对司农说:“济饥当以户之人口众寡来定多少,不能以户来定多少,况且这是本县下的命令,要杖责就打本县吧!”说罢,便要下跪。司农见状,尽管对程颢还是有气,忙拦住说:“算了吧,吾何敢杖责皇上命官!”说罢,便气呼呼地走了。主薄见司农走了,才从地上起来,惊魂未定说:“多亏大人拦了责任,要不我这老骨头可搁不住那棍棒打。”程颢扶住他说:“也真让老先生受惊了,快下去歇息吧。”程颢与主薄正要退堂,一衙役送来一封公函,程颢拆开见是内侍都知王中正要来巡阅地方保甲情况。主薄一听便焦急地对程颢说:“这个王中正可不是省油的灯,仗着是内侍臣,得到皇上宠爱,所到之处耀武扬威,遇到稍不顺眼的县官不是骂就是打,因而见他的县官都是战战兢兢,百般逢应,我听说他前几天在邻县巡阅,为了接待他,专门到京城购置蚊帐,大摆宴席。所经过的县,一个比一个奢华。大人,王中正来咱县,你看如何安排,他可轻视不得啊!”程颢皱着眉头,显的十分厌恶地说:“吾邑贫,又刚遭水灾,安能效法他邑?他来了,咱有旧青帐可用之。向民索取,法所禁也。咱总不能为了取悦于他,而向乡民摊派银两吧!”主薄规劝着说:“大人说的极是,可大人也得为自己想一想,你刚刚得罪了司农,若再得罪了王中正,这马上就要考绩,不就要影响皇上对你的任用吗?”程颢笑了笑说:“我已厌于政事,明年一任满,我还回洛阳讲学去。”主薄一脸无耐苦笑着走了。

  这天下午,酒足饭饱之后,王中正在前呼后拥中出了淮阳县城门,向扶沟县进发。坐在轿中的王中正远远地望见扶沟县城门时,没有见到出城迎接的官员,感到很不是滋味。他下了轿,沉着脸问身边的人,这扶沟知县是不知道本官要来还是有意怠慢?谁在这里任职?一侍郎回答说:“老爷,公函早就下达了,在这里任职的是给当今皇上做过监察御史的程颢。”听了这话,王中正摆了摆手说:“算了,我们不进县城了,这程颢是当过监察御史的,闹不好他要向皇上奏一本,我们可吃不消!走吧,咱们到别的县去。”侍郎便吩咐掉转马头绕过县城向西走了。

  一年后的十一月,程颢离开了任职三个年头的扶沟县。这天早上,程颢早早就出了县城门,他怕惊动乡民赶来送行。可谁知他一出县城门,快走出县界的时候,忽听后面传来一片喊叫声,接着传来低低的哭泣声。程颢扭头一看,见有六七百乡民正向自己赶来。他见状,便下了轿,很快就被赶到的乡民围了起来。他认出了走在前头的张老汉,张老汉向他一作揖,拦住他乘的轿说:“程大人,你要走也不言一声,俺是看见你的轿出了城,才赶来送行的。俺大伙几天前听说你要离开,几百人跑到知府那里,求他留下你,想不到你还是走了!你来了不到三年,可给俺办了多少事啊!远的不说,去年春上大旱,要不是你要俺打井灌田,俺一家非饿死不可。去年秋天涝,你又给俺放粮。今春你又来到俺的地里,给俺筹划着修渠排水,让俺旱时用井灌田,涝时用水渠排水。你对俺的事,真是放在心里。”程颢眼里也湿润起来,他望着跪在地上的乡民,心里一阵激动,他向大伙鞠了一躬,说:“乡民们,大伙快起来,从前年冬天来到这里,到今天,也算有三个年头,我作的还很不够,比如说这地里排水,我虽有计划,但尚未来得及实行就要走了,我希望新来的县令会把计划进行下去。这样,咱扶沟旱有井,涝有渠,就不愁口粮了。”他说到这里,对张老汉笑着说:“井是你带头打的,渠你也带个头,让大伙跟你学,咋样?”张老汉说:“只要你不走,我就先把渠修起来!”程颢笑着说:“我离任是朝庭的命令。再说我回去就近到盐局任职,还是为了照顾年老的父亲生活。”

  这时一个老妇人跑了过来,只见她一把推开众人,跪在地上哭着说:“程大人,你都是为了俺那不争气的娃子才被罢职的啊!俺对不起你呀!”程颢拉起了老妇人,劝说道:“这事不怨你的儿子,本来他犯偷盗之罪捉拿到县,又私自逃跑,是应严加惩治的,可我看他年令尚小,他又在我面前保证说永不再犯,我就把他交给你带回去了。是有人在皇上面前告我状,说我袒护盗贼,皇上才把我罢免的。我不后悔,如果你的儿子能改邪归正,我也就心安了。”张老汉望了望老妇人,对程颢说:“大人,我说你还是有些冤枉,她的儿子本来就不是咱县的,到咱县偷东西,捉住就不能轻饶!你这一放,连官也丢了,我们前几天有千把人到知府去乞留也不行,你说冤不冤?”有人小声说:“听说他就好管事,别的县审不了的案子,他好去审,一审就破了。”程颢见时侯不早了,便向众人作了揖,上轿走了。
 


(责任编辑: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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