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大儒》第二章 科举之路 程母侯氏呆立窗前,一灯如豆,一脸惆怅。 又一阵风声,又一声雁鸣。 侯氏走到桌前,展纸握笔,写下了: 何处惊飞起,雏雏过草堂。 早是愁无寐,忽闻意转伤。 良人沙塞外,羁妾守空房。 欲寄迥文信,谁能付汝将? 侯氏搁笔,展纸轻呤: 良人沙塞外,羁妾守空房。 欲寄迥文信,谁能付汝将。 读罢,一声叹息。 程颢推门,见母亲一脸忧伤,便问:“母亲哪儿不适? 侯氏把诗文稿拿起说:“没什么,你父亲到南边龚州上任,如今快一年了,天凉了,不知他何时能还啊。” 程颢说:“父亲走时说,过年一定回来。再有一个多月就该回来了,倒是母亲身体弱,不该整天哀声叹气的。” 侯氏点了点头,关切地说:“你今年已十九岁,弟弟今年已十八岁,再有几年就要参加科学考试了,你们该开始准备了。” 程颢说:“从周先生处回来,我和弟弟对科举考试不那么热心,这几年埋头研习孔、孟之道,还没有认真准备呢。” 侯氏说:“科举取士是读书人走上仕途的唯一出路,在这方面孩儿不要有偏颇之见,你们弟兄两个依我之见,你是要先取功名的,你弟弟还要有些周折呢。” 程颢说:“孩儿记下了,从明天起我就抓紧备考。” 程颐推门进来,手持几页宣纸说:“母亲,孩儿给当今皇上写了上书,请母亲过目。” 侯氏接过宣纸一脸惊异,匆匆阅后,又显出兴奋之色,扭过头对程颢说:“你弟弟这篇《上仁宗皇帝书》,扬扬洒洒三千余言,纵议天下形势安危,提出治国安邦之策,你看看。” 程颢接过说:“弟弟前几日说他写一篇上书,想不到是写给当今皇上的。”匆匆阅读。 侯氏沉思着说:“圣明之主,无不喜闻直谏,博采刍荛,故视益明而听益聪,纪纲正而天下治。这是要皇上广开言路,吾儿是够大胆的。” 程颐说:“当今皇上虽然比较开明,善于听取言官谏言,可全国上下并未建立一套征集意见的章程。我这篇上书能不能达到仁宗跟前就很难说。” 侯氏深以为然:“毕竟人微言轻啊!” 程颢将上书递与母亲,对弟弟说:“上书中提出的‘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固本之道,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足衣食;’“天下之治,由得贤也。很有见地,指出了治天下的两个根本问题;安民任贤。”又回头对母亲说:“可我觉得弟弟在上书中自比诸葛亮,是否有些虚妄,皇上看了会怎么想? 侯氏对程颐说:“上书中你是怎么写的,念来听听。”将上书递与他。 程颐也不看上书,朗声道:“如臣者,生逢圣明之主,而天下有危乱之虞,又岂可苟善其身,而不一言悟陛下哉?臣所学者,天下大中之道也。所谓不私其身,应时而作者,诸葛亮及臣是也。” 侯氏又接着说:“吾儿为何要自比孔明啊。” 程颐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儿武略不如孔明,可儿所学的大中之道,正是当今治国的良方,再者如母亲所言,正因为人微言轻,若不作惊人之语,皇上不会引起重视。” 程颢点了点头。 侯氏也高兴了,说:“但愿儿这篇上书能上达皇上。吾儿所言能受皇上召见,被皇上重视。” 侯氏病床前。程颢端药碗,推门进,递与守在床边的程珦。程珦扶起侯氏说:“起来,把药喝下。” 一脸病态的侯氏披上衣服,坐起喝药。 程颐手牵着两个妹妹进来,大妹十四、五岁,小妹十周岁的样子。 大女儿上前问:“母亲病好些了吧?” 侯氏疼爱地抚摸两个女儿的头:“好些了,喝了你父亲请的郎中的药,这两天好多了。”她拉着小女儿的发辨说:“来,让我给你把辨子梳一梳。”边梳边对大女儿婆娇说:“以后要勤给小妹梳头啊。” 婆娇点点头,眼圈一红。 侯氏扭过头问程颐,“颐儿,你的上书有消息没有?” 程颐摇摇头:“已半年了,怕没指望。这一段时间我对科举考试已失去兴趣。” 程珦说:“上书之事,我听文简公说了,到了中书省之后,那班老臣见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所写,便不予重视,又说什么自比诸葛亮,太狂,便留中不发,颐儿不要恢心,仕途之路本来就充满变数,不可能一帆风顺的,近日在读什么书?” 程颢接过话说:“弟弟这一段显得心恢意冷,整日捧读《论语》。” 侯氏说:“读《论语》也是正事。颐儿有何收获?” 程颐说:“读《论语》如嚼甘蔗,读之愈久愈觉意味深长,有读了后全无事者,有读了后得其中一两句喜者,有读了后不知手之舞之足蹈之者。” 程珦显得十分有兴趣说:“哪些话使你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这样高兴? 程颐说:“孔子曰:‘一日克已复礼,天下归仁矣!’我这几日苦苦思索如何使天下的人都有仁爱之心,孔子说得多好:克已复礼,克制私欲恢复礼义,天下之人就有仁爱之心了。” 程珦点头。程母对两个女儿说:“你们弟妹之中,两个哥哥将来会有大出息。我生了六男,长应昌,次在锡早年夭折,老五、老六也没成人;女儿中老大、老三也短命,老二、老四今后要多向两个哥哥学习。” 婆娇说:“母亲,俺学完《蒙求》也就算了,反正女儿家朝庭也不准考状元。” 侯氏说:“知书达理,只有知书才能达理。不考状元,也要知书达理啊!” 程珦拿起放在床头的《蒙求》:“我来考考你们,谁来背背这一段:“王戎简要,裴楷清通。” 婆娇对小妹说:“你脑子记性好,你背吧。”小妹有些紧张:“怕背不好。”说完便童音清脆地背了起来: “王戎简要,裴楷清通。 孔明卧龙,吕望非熊。 杨震关西,丁宽易东。 谢安高洁,王导公忠。 匡衡凿壁,孙敬闭户。 时苗留犊,羊续悬鱼。” 程珦:“背的不错,文义知道不知道,比如说这匡衡凿壁?” 小妹面有难色:“俺是听哥哥念书时学来的。”婆娇说:“是说匡衡把墙凿一个洞。” 程珦追问:“为啥要把墙凿一个洞?” 婆娇说:“俺也不明白。” 程颢接过话说:“匡衡是东海人,父亲为一个农夫,匡衡好学家贫,穷到连看书时蜡烛也没有。他家有一邻居,家境比他家好一些,夜夜通明。匡衡便想了一个办法,在墙上凿了一个洞,引光读书。后来匡衡考中状元,元帝时还当了丞相。” 侯氏对程颢说:“日后你们读书,对妹妹也要留意些,一些典故也要讲讲,不要让她们光会背曲曲。” 程颢说:“孩儿记下了。” 程珦望着侯氏说:“我这次从龚州任满归来,恐怕近期也不会有新的任命,要在家赋闲一段时间。正好一来照顾照顾你,二来也可给孩子们讲讲学。” 侯氏点头:“这下我就放心了。婆娇已快到出嫁年龄,奉礼郎席延年前几日由他家人送来聘礼,要娶婆娇为妻,你当时没在家,我不便作主,说等你回来再定婚。这奉礼郎在朝中当差,我中意不知老爷可中意否?”婆娇红着脸问父亲,“奉礼郎是啥官职?”程珦说:“凡是在朝中干过秘书省校书郎、秘书省正字的,是进士出身,转到大理寺评事;无出身的,转到太常寺任奉礼郎,大约是掌管礼仪之类的事。郎是六品以下的官职。” 程珦扭头说:“只要夫人中意就定下来。婆娇啊。人家不同于一般人子弟,这样你在读书上,要特别用心。我来问问,你读了那些书?” 婆娇说:“回父亲《孝经》、《论语》我都读过了。班昭的《女诫》正在读。” 程珦说:“《女诫》是妇女做人的准则,重点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你说说这几项内容?” 婆娇思索着说:“妇德不必才明绝异,只要幽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已有耻,动静有法;妇言不必辩口利辞,只要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思然后言,不厌于人;妇容不必颜色美丽,只要与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妇功不必技巧过人,只要专心纺绩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供宾客。” 程珦连连点头,侯氏病态脸上呈现喜色,说:“这四者是女人之大节,婆娇日后要细心体会,照着去做,我也就放心了。” 程珦对妇人说:“倘若他家明年来娶,三个月内婆娇就要专事女工、练习一些居家生活常识,免得人家说我们没有家教,孩儿到那里被人耻笑,可你又病着,这该如何是好?” 侯氏说:“我这身子怕是等不到送婆娇出嫁了,我早就考虑了这些,从今年开始,就让她婶婶教一些女工,孩儿也很懂事,日常的居家生活女工也能应付,至于应对礼义,孩儿在咱们家言传身教,加上她处处留心,亦不是什么问题。” 程珦说:“这我就放心了。”他对小妹说:“这一段日子,你也要处处留心,跟你姐姐多学些女工类,将来都是有用处的。” 小妹点了点头,却不好意思说:“俺还小着呢。” 侯氏拉过小妹无限怜爱地说:“你都十岁了,今后要懂事些,俗语说处处留心皆学问。”她忽然心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忙扭过头去:“今后多跟着你姐学些本事。” 小妹懂事地点了点头。 程珦说:“这几年一些地方开始流行女孩缠脚,我在龚州时见一些人家把孩子的脚用布一层层缠起来,很折磨人的,说是脚小显得人小巧玲珑。咱们这儿才刚刚流行。婆娇不说了,快出嫁了,小妹可要做好思想准备,十二岁前恐怕也要缠脚。” 小妹瞅了瞅脚说:“脚好好的,为啥要缠呀,到时候什么也干不成。我才不缠呢?母亲,给我说句话。” 程氏说:“我也不想让女儿缠脚,不知从那儿传来的时尚?唐以前国力兴盛时没人缠脚,魏晋混战时也没人缠脚,那时候女人要都缠成小脚,连年战乱,连跑也走不快,还不是遭罪?这大宋才稳定几年?就有人出来缠脚!老爷,我看咱不赶这风气,小妹能不缠就不缠。” 程珦说:“能拖一天是一天吧!不过过了十二也就缠不成了。到时候如果人家都缠了,女儿脚大嫁不出去了,可不要怪我啊!” 小妹说:“嫁不出去我就不嫁,在家侍候父母一辈子!” 众人都笑了。 一个月后,侯氏还是去世了。这一日下葬后,程颐、程颢、婆娇、小妹在坟前跪拜。一阵寒风吹来,把坟头的挂纸吹得哗哗作响。 小妹在地上哭得爬不起来:“母亲啊,你怎么说走就走啊!” 婆娇边哭边劝着小妹,“起来吧,别哭了,你看父亲也够难过的。” 程颐、程颢过来安慰着父亲。程珦深情地望着坟头说:“你才四十九岁啊,是为这个家操劳而死的呀!” 不远处,一丛迎春花开得灿烂,程珦喃喃着:“妇君,您是二月二十八日去世的,你看没几天,这坡头的迎春花就开放了,有她陪伴您就在这安息吧!” 哀乐声中,程珦呤起侯氏的诗: “何处惊飞起,雏雏过草堂。 早是愁无寐,忽闻意转伤。 良人沙塞外,羁妾守空房。 欲寄迥文信,谁能付汝将?” 程珦望着幽深的蓝天,又一次重复: “欲寄迥文信,谁能付汝将?” 开封,街头。 潇潇春雨中程颐、程颢一前一后走来。 古老的街道,相国寺、书院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时传来叫卖声:“卖狗不理包子,开封第一楼狗不理包子!” 程颢问一叫卖包子的老太婆:“往泰宁坊怎么走?” 老太婆笑着说:“后生,先吃一个包子,我再告诉你!” 程颐说:“哥,就买几个吧,开封狗不理包子是有名的。” 程颢取银子递与老太婆。老太婆递过包子说:“后生是来京赶考的吧,吃了我的包子,包你高中!” 程颢笑着说:“那我们就托你老人家的福了!我们不是来赶考的,我们是来备考的。泰宁坊离这还远吗?” 老太婆一指:“不远,过了前边的马道街就到了。” 一处古宅门前,大门上悬“泰宁坊”匾额。 时已黄昏,程颢、程颐进了院中,见上房灯光摇曳,在守门人的带领下,便推门进去。 正在灯下看书的张载,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穿一身礼服,显得十分儒雅。见二程弟兄到,忙起身说:“二位表弟来了,你看看,我比你们早到了几天,反倒成了主人,这本来是你们的家,我倒反客为主了。快坐,快坐!” 程颢、程颐放下肩上的行李,让守门人领走,便坐下。程颢舒了一口气说:“总算到家了,我们也是第一次来京城,过去光听父亲说咱老家在开封泰宁坊,也不知在啥地方,刚才我们买了包子,人家才告诉我们泰宁坊在这一片儿。” 程颐问:“表叔也是来备考的?” 张载点点头:“明年是大考之年,我长你们十岁,这一次需好好准备准备,就到开封来了。表哥给我来信说,去开封就住在咱泰宁坊老家。我来一看,这房子,确实很宽敞,不愧是皇上赐的宅院。” 程颐说:“我听父亲说,我们老家本是在河北中山博野,曾祖父因为跟随开国皇帝有功,为兵部侍郎,被赐泰宁坊。” 张载问:“那为何又搬到湖北黄陂县去住呢?” 程颢说:“到我父亲时,家道已经中落,后来皇帝录旧臣后代,我父亲被任黄陂县尉,我们全家就搬到黄陂县去了。这所宅完院只好请人守护着。想不到今天我们考试,又派上了用场。要不住客栈,我们可付不起银两啊!” 张载见程颐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便问:“二表弟,好像有啥心事,说来让我听听?” 程颐叹了口气说:“就我倒霉,本来我同哥哥一同参加了乡试,可到发解时,朝庭说今年乡试贡举的名额减少一半,我便被减掉了。本来我不想来京师,哥哥怕我在家闷着,一定要我来京师散散心,我便来了。” 张载说:“表弟不要灰心,以你的学问,下一次考上进士必无问题,三年一考,不就是再等三年吗?你看,我都三十七、八岁了,不是明年才考吗,还说不定能不能中举啊。” 程颢也趁机开导说:“京师乃天子脚下,出来走走也好长长见识。” 程颐笑了笑说:“反正我这次没哈压力,可以到各处转转,我听说太学就在铁塔附近,胡先生在主持太学,有机会想去听他讲学。” 张载说:“这胡先生可是当代大儒,他早先同石介、孙复在泰山读书,十年面壁,一旦功成,胡先生便在家乡苏州创立学院,后来王安石改革科举被宋仁宗任为太学主管,如能聆听教诲,定会受益不浅。我们备考在身,等考完之后,再去拜访。” 程颐说:“说内心话,我从几年前跟从周濂溪学习孔、孟之道后,便对科举之路不感兴趣。可读书人不走这条路又不行。老天也好象故意成全我,这次解额减半,把我隔在门外,我也只好自由几年。不说了,我出去走走,你们赶紧备考吧!” 程颢目送程颐走出大门,叮嘱说:“不要走远了”。 一年后,初秋的一天,皇宫内,英贤殿门口。 这天早晨,程颢同张载随一批贡生正在往英贤殿门口走去。 一礼部侍郎在唱名:“各位贡生,今日仁宗帝亲临殿试。现在唱一个进一个。” “苏轼!” 一身儒士装束的苏轼走了进去。 “苏辙”! 苏辙走了进去。 程颢对张载说:“表叔,这苏轼、苏辙是四川有名的学者,想不到还是同胞兄弟。” 张载说:“咱们这一科殿试中还有朱光庭、曾巩,都是少有名气的儒生。” “程颢!” “程颢在!”程颢对张载说:“我先进去了”。 殿试大厅内。宋仁宗在来回走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贡生们陆续进入坐下。 宋仁宗对坐在主考官位置上的欧阳修说:“你这个主考官责任重大,能否选出贤良之才,全靠你的慧眼了。” 欧阳修躬一躬身子说:“启禀万岁,陛下亲临殿试,一言九鼎,全靠陛下点状元。” 宋仁宗说:“宋兴以来,太宗制定以文治国方略,大办州学,几十年工夫,学校之设遍天下,真宗皇帝还专门写一首劝学诗,鼓励天下儒生用功。那诗怎么写的?”宋仁宗似乎一时记不起来,作思索状。 欧阳修说:“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种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欲逐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宋仁宗连连点头,“还是侍郎记得准确,就说这科举取士吧,也有一个不断完善的过程,宋初是没有殿试的。开宝六年三月初七,新录取的进士到讲武殿谢恩,太宗问到新科进士武济川、刘睿时,见这二个人张皇失措,牛头不对马嘴,就下旨将他二人刷去了。又了解到他二人是当时主考官李肪同乡,愈发怀疑有作弊之嫌,又下旨让未录的360多人重新考试,太宗到讲武殿亲自阅批试卷,又录取进士26人,其他“五经”“三礼”诸科共101人。李肪受到处罚。从此以后,殿试才正式作为科举考试的一道程序。 欧阳修低声说:“陛下明察,当今臣主持科考,一定秉公办事,把贤良之士选出来。” 礼部人员开始分发试卷。 仁宗问欧阳修:“此次殿试有多少贡生?” 欧阳修递过唱名册说:“二百八十人。 宋仁宗边看名册边说:“苏轼、苏辙,这不都是蜀中的才子,听说很会作词?” 欧阳修说:“还是同胞兄弟,是当今文豪苏洵之子。陛下,他在前排,靠右首的第二位是苏轼。第二排右首第五名是苏辙。 宋仁宗抬眼望去,见苏轼正埋头疾书。 “哪个是程颢?”宋仁宗问。 欧阳修按名册顺序,指着第四排左前第二位说:“他就是程颢。当代儒生,研究孔、孟之道。” 宋仁宗边踱步边说:“记得几年前有一个姓程的18岁青年,向朕上书,自比诸葛,说所学之道为天下大中之道,劝朕以王道为本,生民为念,行仁政,并要朕接见他,面陈所学,是不是他写的? 欧阳修说:“臣也看过那份上书,是他的弟弟程颐所写。” 宋仁宗惊异地说:“又是兄弟俩,看来我大宋朝真是人才济济啊!当时我看他口气狂了些,自比诸葛,便留中不发,也是想有意压压他的傲气。” 欧阳修说:“陛下圣明。年轻人是不可太张狂。” 宋仁宗在贡生中间察看,欧阳修紧随其后,仁宗象想起什么,问:“那个程颐参加本次殿试了没有? 欧阳修说:“他连会试都没参加,由于今年乡试之后,解额减半,这个程颐刚好在减半之列。” 宋仁宗说:“也怪可惜啊。程颢的卷子殿试后各位要格外留意,不要再把他哥哥给耽误了。” 欧阳修说:“臣记下了。” 程颢正在答卷,宋仁宗走了进来,拿起刚写好的卷子在浏览着,忽然宋仁宗眉头一展,轻声对欧阳修说:“写得好啊!不禁轻声念道: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纯王之心也;使老者得其养,幼者得其所,此纯王之政也。”读罢击节赞赏。 欧阳修接过卷子,阅后对仁宗说:“他的南庙试策五道不乏治国良言,同程颐的那篇上书一样,不可忽视。” 宋仁宗十分怜爱地看了程颢一眼,见程颢仍在奋笔疾书,便对欧阳修说:“咱们不要在这儿说话,以免干忧。他的卷子考完后朕要亲自阅览。” 礼部。阅卷官正在批阅试卷。 一老者边阅改边说:“这批考生人才济济,三苏中二苏都参加了,朱光庭、曾巩、张载、程颢都是饱学之士,皇上在讲武殿对程颢的文章击节赞赏。这状元郎是否属意于他?” 另一老者说:“很难说啊,就目前声望来说,程颢那能同二苏相比?二苏也比不上曾巩。可皇上一言九鼎,也难说。” 刚才那个老者说:“殿试本来是防止主考官作弊的,可皇上亲点状元也未必公正。依我看,程颢是个人才,但尚未达到状元的标准。” 欧阳修接过话说:“程颢是个难得的人才,策论中不乏真知灼见,特别他在试题第四道中指出‘今财之匮,食之冗,农之困的根本原因在于费益广’,针砭时弊,一针见血,皇上对这篇策试十分赞赏,已批交司农和礼部研究对策。‘费益广则取于民者众,实于府者鲜,财不得不匮,农不得不困矣。’皇上对程颢这几句话用笔反复圈点。” 阅卷老者说:“状元是程颢?” 欧阳修说:“程颢虽有真知灼见,但稍逊文采,尚难以服众。” 阅卷老者问:“那是苏轼?” 欧阳修说:“苏轼文词飞扬,立论尚嫌不足,只能取个榜眼。” 阅卷老者说:“那就是曾巩了。” 欧阳修点点头:“仁宗皇上对发现程颢十分高兴,说程颢虽然只能是个进士,却判定日后必有作为。说先到县署去历练历练,日后必有大用。” 夜晚,相国寺内人声鼎沸,有各种卖小吃的、玩杂耍的、说书的,烧香拜佛的,好不热闹。 千手佛观音像前,集了不少人,有立的、有坐的,人们在听张载讲《易》。 新进来一个穿蓝色学士服的,问身旁一老者:“老伯,这讲者是谁,在讲什么呀?” 老者说:“这人叫张载,来京赶考的,前几天不是刚发了榜,中了进士,这几天正等着皇上下昭任命,已经在这儿讲了好几天了,每天都有好多人来听他讲周易。” 学士说:“讲周易?我也来听听。”他往前挤了挤,见张载坐在一张老虎皮上,正要开讲,听有人议论:“这个人好奇怪,坐着虎皮讲周易。” 又一个人说:“听说人家学问可大了,连当朝大臣文彦博都很赏识,还是文彦博让他在这里讲周易的。” 那个人说:“周易演八卦,原先我想有啥听头,还不是算卦那一套!可这几晚上我一听,人家张先生就是有学问,把周易讲得透亮透亮,连咱也听得明明白白。” 这时听张载说:“各位,讲周易,咱先从这字义上讲起,这周指在周朝时的周文王,周文王当年被囚在牢里,根据天地日月四时变化演义八封。这易字,原本就是日月组成。易说的基本内涵就是以自然来演义人的本质变化。比如说乾代表天,坤代表地,乾代表阴,坤代表阳,太阳和月亮代表男与女。” 刚才说话的老者问:“先生,你说易由日月组成,又说太阳代表男子,月亮代表妇女,这世界不就是男女组成的吗?” 张载接过话说:“老伯说的对,太阳刚烈,代表男子的阳刚一面,月亮阴柔,代表女子的温柔一面。正是刚与柔的互相作用,才组成家庭、组成社会。一个家庭由男女组成,一个人在社会上行事,也是刚柔相济,所谓大丈夫能伸能屈,就是这个道理。伸是刚,屈就是柔。一头碰到南墙上,于事无补。大家都熟知历史上韩信可谓刚烈丈夫,可他还甘受胯下之辱。这也是能屈能伸的实例。” 老者身边一年轻人摸着头说:“今天没白来,我就是个火爆性子,遇事硬碰不拐弯,过去老吃亏,看来这周易中有学问呀!” 老者说:“人家张先生天天晚上在这儿讲,明天你还来不来听?” 年轻人说:“来。” 泰宁坊,二程家中。程颢、程颐在灯下看书。张载进来。 张载说:“二位表侄好用功啊?在看啥书?” 程颐说:“坐吧!我在看《周易》”。然后打趣说:“你们都中了进士,我不用功不行啊!” 守门人端上茶水。 程颢说:“听说你在相国寺讲易,效果如何?” 张载说:“我本人不想去,文彦博先生让我去讲的,听者倒不少,我知道二表侄深明易道,今晚咱们在一起探讨探讨。” 程颢、程颐相视一下,程颢忙说:“我们也是略知一二,表叔早已登周易大堂之门。我们也应向你拜师的。” 张载说:“陕西毕竟地偏,我有些研究,毕竟孤陋寡闻,这一段到京师会八方才俊,纳各种思想,感到收益不浅。”他把目光投向程颢:“易的核心是什么?” 程颢立起身沉思着:“易,变易也,生生之谓易。” 张载作沉思状:“易,变易,生生之谓易,生生之谓易,这生生不就是变化吗!深刻、精辟!” 程颐也说:“易,变易也,人君应随时变易从道也。生生之理,自然不息,有生便有死,有始便有终。” 张载说:“表侄试举例。” 程颐说:“婴儿一生,长一日便是减一日,何尝停止不动呢?然而身体日渐长大,长的自减,自不相干也。” 程颢说:“生生之理,由微至著,由小到大。《周易》《象》曰:地中生木,升,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高大。” 程颐说:“木生地中,长而上升,为升之象,君子观升之象,以顺修其德,积累微小,以至高大。顺则可进,逆乃退也。万物之进,皆以顺道也。善不积不足以成名,学业之充实,道德之崇高皆因积累而至。” 张载由衷赞叹:“二位表侄深明易道!我本人过去一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今日如茅塞顿开!易的本质是变化,不管是自然界还是天下芸芸众生,哪一天,哪一时不在变化。而君子就应深明变化之道,由小到大,由微至著,随时变易而从道。” 程颢说:“治政如流水,要顺道顺民心、民意,比如说,不误农时,也是顺道。” 程颐说:“表叔不亏为前辈,总结的好!我们研究易道只是有些体会,表叔归纳的很精辟。” 张载连连摇头:“我的认识很肤浅,后生可畏啊!我以前在相国寺所讲之言,皆乱道!再也不去讲了!你们二人倒是应该去讲讲!” 程颢笑了笑:“表叔可不要这么说,我们一向是很敬佩你的,古人说术业有专攻。我们只是在易学上有一些不同见解而已。你奉行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人生宏愿,我们感服之极。环视当今之世,谁有如此宏大的抱负!” 张载说:“少年时,我也曾一腔热血,期望提劲旅数万,收复西夏失地!当时范仲俺在延安任总兵,还专门召见我,听了我的志向后,鼓励我学习《中庸》,走科举之路。无奈岁月蹉跎。今年我已三十八岁,才中进士!” 程颢说:“为万世开太平,正当其时!朝廷对我们任命过几天就要下达,我看我们谁也不用去相国寺讲周易了。如果说以前为科举考试而钻古纸堆是取得进身阶梯的话,从今往后,该我们用圣人圣言去实现平天下,开太平的目标了!” 张载说:“十年寒窗,一朝登举,我没有衣锦还乡的荣耀,如何以圣人之道治当今之世,为百姓立命,倒是我们今后要研究的新问题。” 程颢点点头。 程颐叹了口气:“我还要苦读几年。” 张载安慰说:“以表侄的学问,定是后来居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相国寺内,千手观音前。 张载在收拾他讲易时坐的虎皮。 前天晚上听过讲的一老一少也围着观看。年轻人问:“张先生,你为啥卷起虎皮?不讲了?” 张载把虎皮卷成卷边往肩上放,边说:“京城来了两个同胞兄弟,深明易道,你们可师也。我以前给你们讲的皆乱道。我就要回陕西了。” 年轻人说:“先生太过讲了,前天晚上我听你讲易,感到懂了不少道理,这人应该刚柔相济,不能一头撞到南墙上,我过去就吃了不少亏。俺还想再听你讲讲,你要走了。” 张载见年轻人憨厚老实,十分可爱,便说:“后生,我说的是小道理,是做人的学问,程颢说的是大道理,大学问,是治国的大道理。他就住在城北角的泰宁坊,可找他拜师去。”说罢,拿起虎皮去了。 一老者说:“小伙子,走吧。人家张先生是当朝进士,上任去了,不会常在这儿讲易的。” 年轻人说:“那咱去找姓程的?不是在泰宁坊吗?” 老者说:“那弟兄俩,大的叫程颢,也是当朝进士,也该上任去了。小的叫程颐,还没有收徒讲学。再说我们大字不识一升,能听懂周易?闲了到街上去听说书还差不多,也能长见识。” 年轻人唉叹说:“只好听说书了。” 宋朝的太学位于开宝寺塔南边。太学是宋朝的最高学府。院内校舍整齐,柏树森森,给人清幽之感。 程颐一袭蓝色长袍向太学门口走来。 太学门口挂大宋太学匾额,有不少太学生进进出出。 程颐在门口被守门人拦住:“先生找谁?” 程颐作揖:“我找胡瑗先生。” 守门人指了指开宝寺塔:“胡先生在塔下边讲学,先生请进。” 胡瑗书房内。年已六十多岁的胡瑗身着黑色长袍,头戴博士帽,银须飘飘,双目炯炯,正在手拿一卷《论语》,朗声念诵。 一书童推门而入:“先生,有一姓程的学士要拜见。” 胡瑗说:“引进来。” 程颐进门,见胡瑗,施礼,递上书信:“先生,学生程颐,拜见先生。” 胡瑗边看信边说:“请坐。你是程珦的儿子?程珦家学深厚,我早已闻名,只是无缘得见,如今家父在何处任职?” 程颐说:“在陕西风县任县令。” 胡瑗说:“到我这儿求学可以,朝庭自从庆历四年范仲淹开始大规模兴学以来,建太学于京师,开始仅有百人,后来增至200人。入学资格是八品以下子弟及庶人之俊异者。按照这个条件,你可以入学。” 程颐说:“先生在湖州学讲学时已名重天下,四方之士,云集受业。今日能亲耳聆听先生教诲,乃一大幸事!先生近日讲授何书?” 胡瑗说:“正在给太学生们讲授《五经正义》。这样吧,你先到直学处报到,明天就可以听课了。”他转身对守在门外的学童说:“你给引导一下。” 程颐拜谢之后,随学童出去。路上,程颐问:“何为学直?” 学童说:“胡先生来管理太学之后,各项管理都进入正规,如今太学有10个博士老师、5个学正,协助教师管理学生,检查校规的执行,还设直学10人,协同学正执行学规。你说的直学,负责学籍管理及检查学生出入,还有20个学谕,还有斋长。学谕是管理学生学习的,斋长是管理学生学业、品行、纪律的。” 程颐边走边说:“胡先生真是管理有方啊!” 教室内有二十几位学生,程颐坐在后排靠左边的位置上。胡瑗推开门,缓步走上讲堂,把手中书置于桌上,转身在黑板上写下《颜子所好何学论》。 胡瑗说:“颜子是孔子的学生颜回,今天请诸位写一篇文章,论说一下颜子所好何学。” 程颐写下题目,陷入深思。 程颐走上讲台,将写好的文章交予胡瑗。 胡瑗书房内。从窗口可见开宝寺塔,一阵风吹来,铁塔叮铃铃声清晰可辩。 胡瑗在书桌旁边看试卷边兴奋地说:“好文章!好文章!太学少有!太学少有!”继而念道: “圣人之门,其徒三千,独称颜子为好学。夫诗、书六艺,三千子非不习而通也。然则颜子所独好者,何学也?学以至于圣人之道也。” 胡瑗喜形于色,走至窗前,拈着胡须,拿起程颐的文章,沉呤道:“然则颜子所独好者,何学也?学以至于圣人之道也!” 书童推门说:“胡先生,翰林院吕先生来了。” 吕公著时年不到四十岁,一身紫色长袍,头戴博士帽,显得神采奕奕,他一步跨入房内,一边行礼一边说:“胡老先生,打挠了,刚才在读谁的文章?” 胡瑗连忙还礼说:“翰林学士前来,有失远迎,快坐快坐。” 请吕公著坐下后,胡瑗才说:“昨天我为太学生出了道策论《颜子所好何学论》,刚来的学生程颐的文章太出众了,我刚才批阅之余不禁读了起来。先生也可一阅。”说罢从桌上拿出程颐文章,递与吕公著。 吕公著接过文章,匆匆阅读起来。先是屏息,继而眉开,然后用左手在桌上一击,连声说:“怪不得先生叹服,真奇文啊!” 胡瑗说:“后生可畏!这程颐不过二十三、四岁,他的见解可谓高远。他提出颜子所好者为“学以至圣人之道”,并说凡学之道,正其心养其性而已。这正其心养其性,不正是朝庭兴学的宗旨吗?” 吕公著说:“程颐最后提出人人都可以做到学而知之,人人都可成为圣人。这篇高论,前人尚未论及!” 胡瑗说:“这样的学生太学那些教师如何能教?我正在考虑准备聘请程颐为学职,协助教师管理学生,适应一段后,也可以让他讲学。” 吕公著说:“是啊!按程颐的学问当教师完全能胜任。胡先生,我这次来,本来是看看小儿希哲的,刚才我想,不如让希哲拜程颐为师,你看如何?” 胡瑗问:“希哲与程颐年龄相差多少?”吕公著说:“小五、六岁。”胡瑗说:“甚好!希哲与程颐年龄相仿,在一起学习,正好可以相互切磋,共同促进。” 吕公著说:“我不打挠了,我去见见他们。” 太学斋首善堂,四周是蜡烛,太学生们正在一教授带领下诵读论语: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胡瑗立在太学生方队的前方,异常兴奋地对身边的程颐说:“太学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实在太不易,想当初只有200人,欧阳修让我来主政太学,刚来时好多太学生对我不服气,那时是人未信服,谤议蜂起。为了扭转这种局面,我让那些在我门下已学业有成,入朝为仕者来太学讲学,加上我夙兴夜寐,强力不倦,终于取得了太学生们的信任,有不远数千里来求师的。如今太学生发展到一千多人,原来的斋舍不够用,只好请朝延在宫舍旁另辟斋舍。” 程颐说:“今蒙先生提携,让我处以学职,怕不能胜任啊!” 胡瑗说:“以子才学,做一个学职是胜任的,你的文章令吕公著也十分赞赏,他不是让他的儿子拜你为师吗?这说明连当朝翰林学士都看中你啦!哪是吕希哲?” 程颐指了指坐在前排的吕希哲说:“先生,那就是吕希哲,一个挺用功的儒生。” 十七、八岁的吕希哲显得文静儒雅,正在一字一句诵读: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 胡瑗赞曰:“有其父必有其子。” 正说话间,领读的教授过来对胡瑗说:“先生,今晚正课已学完,太学生们都想听你诵读楚辞,今晚你就给大家呤诵一段吧!” 胡瑗咳了一声说:“今夜春风佛面,星光灿烂,太学生们济济一堂,我就读一段。说罢,胡瑗神色凝重,走向台中,以沉郁的口气,呤诵: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毗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程颢也被深深地感动了:不自禁念出: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堂内一片寂静。 胡瑗两眼闪着泪花以首问天:“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太学生们跟着诵读:“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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