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人的“故乡”—— 瓦屑坝、筷子巷、瓦子角
“鄱地以瓦屑坝得名者,莫著于瓦屑坽。若瓦屑坝、瓦屑墩则传者盖寡焉。考饶郡城西二十里为尧山.载郡志。峰峦苍秀。泛彭蠢者百里外,隐隐可见,延袤起伏,凡十里许,而总谓之尧山。山在鄱江之北岸,南岸有水斜出通江,即所谓瓦屑坽是也。”历史地理学专家葛剑雄教授曾撰《瓦屑坝——安庆人的根》一文,文中写道:“鄱阳县有一个叫瓦燮坽的地方,那就是瓦屑坝。”原来,瓦屑坝在古饶州鄱阳县鄱阳湖边的尧山之麓、鄱江之滨。“瓦屑坝、瓦屑塞虽不敢遽指是何冈阜,而其东北不越双港,西南不越莲河,断可知也。”可知瓦屑坝大致范围在双港、莲河之间。瓦屑坝也称之为瓦燮坽、瓦屑坽,瓦屑坽现属江西省上饶市鄱阳县城西南约十公里大莲子湖滨的莲湖乡,村落名为瓦燮村。 据同治《鄱阳县志》称:瓦屑坝在立德乡六十九都,县城西二十余里处,楚中诸大姓多于元明之际自此徙。在地图上能见到:鄱阳城西九公里处,有地名“瓦燮坽”!此“坽”在鄱江南岸,与尧山相对。北距双港镇5.6公里,西南有莲河、莲湖、表恩山,与考载全然相同。无可置疑,此处村落即是瓦燮村。
瓦屑坝原是制陶工场。相传姑苏陶人曾在此制作陶器,因避黄巢之乱,复徙吴地。这个制陶工场便成为一片废墟。《新洲县志》所载的《姜氏宗谱》,收有《瓦屑坝考》一文,称瓦屑坝之得名不应晚于五代之际。瓦屑者,不专指瓦之碎片,亦应泛指所产陶器之破损毁坏者。埋于土中残器碎片“其屑坚厚近寸,虽历风霜不泐,土中掘出,则有如盆者,如百壶罂者,如瓮者,而罂为多,间有如今宫殿所用琉璃瓦者。其坌而为阜纡,而为冈垒,而为路叠,而为墙倾、而为崖罗,而为茔辟,而为基艺.而为图;或蚴蟉如长虹,或从聚纷纭如蝌蚪,或散布如落花、如鱼鳞。乱甓颓垣.绿杨衰草,久与汉寝唐陵,共凭吊于韵歇。烟销日落潮平之外,而风雨所剥.波涛所啮、不知凡几年矣,瓦屑固如故也。”可见瓦屑坝当地陶土质量好,烧制的陶器颇佳,工艺水平较高,故还被选作宫殿营造之用。
瓦燮坽的“坽”字,在《现代汉语词典》、《辞源》、《辞海》中均未收载,倒是在《康熙字典》(广州出版社1994年版影印本)“丑集中?土部”里找到了“坽”字,释文曰:“《集韵》郎丁切,音灵,峻岸也。”瓦燮坽的“燮”,原来是“屑”, “燮”字是“屑”的雅化而已。当年的瓦屑坝也是鄱阳湖滨的一个水陆码头,坝即是堤,坽是比较陡的堤坝,它起着护岸的作用,说明瓦屑坝这个聚落当年就在湖边,于是这个物流和客流的集散地也就因此得名。鄱阳湖在元明时期处于扩展期,到清季才因泥沙淤积而逐渐缩小,因而瓦屑坝离湖岸愈来愈远。 鄱阳县城曾是饶州府的驻地,瓦屑坝作为当年的交通要津,其繁华亦是可想而知的。随着历史和自然的变迁,瓦屑坝已不具水陆码头的功能,昔日的市井繁华也随之不再。 瓦屑坝,曾是中国古代移民集散地之一,现存的许多家谱中都记载着这个名字。随着古代大规模移民成为尘封的历史,瓦屑坝的地名也就随之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当祖辈们从赣南、赣中、赣北直奔鄱阳城,穿越筷子巷,聚集到瓦屑坝附近的鄱阳湖滨青江渡,乘舟楫驶入茫茫湖水,驶向长江,驶向远方的他乡后,许多移民者的祖传家谱上或载于口碑的传说中皆称:我家祖辈来自江西瓦屑坝!瓦屑坝是这些移民们对于故乡的最后记忆,江西鄱阳瓦屑坝就是他们的根。确切地说,瓦屑坝是他们梦中的“故乡”,是他们曾经的“故乡”! 瓦屑坝,多少背井离乡的先民为这一方热土魂牵梦萦!为了表达对“故乡”的怀念,依“地随人迁”的古制,将“故乡”的地名搬到他乡。例如: 在落籍地取与江西相关的地名,如汉川县志中有“江西垸”地名。元末明初县境人烟稀少,而江西来汉川定居者众,有的家族为了不忘祖籍,便将有的湖、垸取名为“江西湖”、“江西垸”,并延用至今。武汉市的江北如汉口、东西湖地区,也有不少江西移民留下的地名。 又如嘉靖《蕲州志》:“瓦屑坝在州东一里,诸家、袁市二湖之界”,光绪八年编《蕲州志》中的蕲州城地图还明确标示有瓦屑坝的位置。显然这是从瓦屑坝迁居蕲州的先民带过来的地名。清人顾景星还在他的文集《白茅堂诗文集》中谈到瓦屑坝是李时珍的故居所在地,瓦屑坝距当年李时珍的诊所玄妙观原址不到100米。1982年的《蕲春县地名志》中却找不到瓦屑坝这一地名了。一个见证“江西填湖北”移民运动史的地名、一个记载着先民们筚露褴缕以启山林的历史记憶,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被人轻轻抹去了!如此数典忘祖,实在令人痛惜! 蕲州瓦屑坝是湖北境内唯一以移民集散地命名的地名,是具有历史纪念意义的地名,恢复这一地名,是对历史的尊重,也是对先民的奠祭! 见诸文献资料记载的瓦屑坝还有: 《黄冈县志》:陈姓 “其先世在宋代自江西江州瓦西坝迁居浠水。后世由浠水分支居黄冈邱店、韦家凉亭。” 大冶《余氏宗谱》:“一世祖捻,南宋人,世居江西南昌县瓦屑坝。第三世壁胜生荣叔、荣英。荣英自江西徒居湖北大冶。” 黄陂《谢氏族谱》:“谢伯六于洪武七年(1374年)自江西南昌府丰城县筷子巷瓦屑墩迁黄陂西南乡共木岗。” ……… 现在,民间推动或兴起的寻根热,人们纷纷如朝圣般前往祖辈迁出时的移民集散地,以期能寻找到一脉相承的祖根,解开“我从哪里来”的历史之谜。然而,人世间沧海桑田之变,这些移民集散地已非昔日面目。以瓦屑坝来说,当年名称瓦屑坝,现已更名为瓦燮村;当年是人潮涌动的水陆码头,现已为农耕为主的普通村落……!这样的变迁,需要从被历史湮没的资料中钩沉辑佚,还原真实的瓦屑坝。所幸的是保存在谱牒中的《瓦屑坝考》,再现了当年一个移民集散地的历史风貌。《瓦屑坝考》不仅对寻根者,而且对研究移民史来说,都是很重要的珍贵资料! 据鄱阳民俗专家陈先贤考证,《瓦屑坝考》的作者是张希良,人称石虹先生,是湖北黄安人,约生活于清顺治至康熙年间。康熙己酉(1669年)举于乡,乙丑(1685年)成进士,改庶吉士,授职编修。戊辰(1688年)助礼部试礼闱(即礼部考试)。其时,张拟修《五岳异名志》,并考证江河源流,以成舆地大著。大学士王照赞曰:“张公可谓博物君子矣。”庚午(1690年)典试浙江,丙子(1696年)典试顺天,随即修纂宋、元、明三朝国史、《大清一统志》与《明史春秋讲义类函》等书。希良累官左右春坊赞善、皇家侍讲等职,后在督学浙江时请归,年八十有二病卒于家。 江西筷子巷和瓦子角也是见诸文献记载的古代移民集散地之一。许多家谱和方志都记载有某姓某支是从江西筷子巷或瓦子角迁来本邑: 《大悟县志?人口》:“有史料可查,较大的一次迁徙为明洪武初年,迁入者以江西、湖广居多。民间素有祖籍江西‘筷子巷’之说。” 光山县《赵氏宗谱》:“赵宋之后避敌于闽广间,其子孙苗衍散于江左江右,至今数百年矣。念始祖杉公原籍江西鄱阳县瓦屑坝双港桥筷子巷赵家湾,一经元乱于明初经由鄂麻迁河南光邑。” 《古姓史话》:“洪武二年(1369年)抚州府临川县筷子巷瓦屑沟的古德七,移居湖北省红安县上新集古家湾。” 如义门陈氏的家谱中称:北宋仁宗年间江州义门陈氏分户,一部分陈姓转迁至江西南昌筷子巷,洪武元年由南昌筷子巷迁居湖北红安县至今。 筷子巷(街)这一地名的分布远大于瓦屑坝,如: 武汉市的武昌有筷子巷、筷子堤、筷子湖, 黄梅县孔垄镇有筷子街 武汉市新洲区阳逻镇的香岗,又名筷子街 湖北鄂州有筷子街 ……… 武昌筷子街的得名颇有代表性。筷子街位于今武昌临江大道大堤口到前进路段。其形成是由于明朝末年江西吉水县一批制筷业的工匠随人口大迁徒来到武昌,在江边筑堤而居,继续从事筷子生产。他们将竹子在堤边小湖中浸泡,把制成的筷子撒在堤上晾晒。久而久之,当地的居民把堤称为筷子堤,把湖称为筷子湖。后来在湖畔逐渐形成了一专门生产和销售筷子的街道一一筷子街。晚清时代,此地筷子作坊达100多家,所产筷子销往各地,驰誉全国。清同治年间(1862一1874年),为武昌筷子街的鼎盛时期。 武汉市武昌筷子巷生产竹器的又以江西人居多,因此筷子巷的得名又与“地随人迁”不无关系。 江西的筷子巷得名,大抵也如生产竹器有关,如鄱阳县的筷子巷就是因竹器行业集中于一地而得名。作为古代移民集散地的筷子巷,究竟是南昌筷子巷还是指的其他府州县的筷子巷?文献资料的记载是比较混乱的。如《河南省志?民俗志》称“江西迁来的移民中,明末清初迁来的占绝大多数。其中,许多来自江西省乐平县瓦西坝筷子巷……”。江西省乐平县是否有筷子巷不得而知,但乐平县人外迁必然要走鄱阳县,穿过鄱阳县城内筷子巷到瓦屑坝渡口乘船才是合理的路径。而临川县有筷子巷却无瓦屑沟(坝),乐平县亦无瓦西坝而有筷子巷的。这类将其他地方的筷子巷当作移民集散地,很有可能是移民后裔对先祖迁徙过程的误记。因此,某些家谱中记载的始迁地是值得怀疑的。更有如湖北省宜城县郭海大队《周氏祖碑》的记载:“始祖周继全,自洪洞古大槐树筷子巷迁到宜城关集,后居张家村,又改为周家楼。”山西洪洞县自古就没有筷子巷的地名,因此其始迁地的可信程度就很低了。 南昌筷子巷是古代移民集散地,文献资料言之凿凿,应该是很可信的。 南昌是江西一大都会,且筷子巷位于赣江之滨,有水陆便捷之利(距另一个移民集散地瓦子角不到500米),南昌筷子巷作为移民集散地应该是可信的。至于江西其它地方的筷子巷,因江西盛产竹子,工匠们“扎堆”在一条街巷生产竹器是很有可能的,街巷即由此而命名。但散布于各地的筷子巷,是否为移民集散地,这就不能一概论之了。 瓦子角的得名,一说相传是东晋许真君得道,举家拔宅飞升,落下一只瓦角掉在此地,于是就得名瓦子角。一说是在宋代的江西都市城镇,比如九江、抚州、乐安等地,已大量出现了常年集中向市民演出的瓦舍勾栏,即是杂剧百戏的演出场所“瓦子”。“瓦子”因战乱或其它原因毁弃,昔时演出的瓦舍遗地,便成为瓦子场、瓦子角的地名。其遗址尚可考据的,尚有南昌市的瓦子角和乐安县的瓦子场。尽管瓦子场、瓦子角已是废墟,但场地空旷,颇适合作移民出发时的聚集地。因此,这个地名也就保存在他们的记忆里了。 先民们不仅把“根”保存在家史里,而且以民俗文化的形式保存在日常生活和祭祀活动中。这是向人们昭示:参天之树,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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