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楼到未名湖—新文化的摇篮
柳哲
一直向往北大的曹聚仁,在接近花甲之年的他,在1958年才圆了他的北大梦。他参观了老北大的沙滩红楼,也到了景色迷人的燕园和未名湖。这次他是以新加坡《南洋商报》记者的身份访问北大。北大是他青年时的梦想,他的思想与文学,与北大的不少教授都有着很深的渊源。他在杭州“一师”的业师单不庵后来也被聘为北大教授。北大高才生朱自清、俞平伯毕业后曾到一师任教,成为曹聚仁的国文老师。曹聚仁在回忆文章《后四金刚》中写到:“不过蒋(梦麟)先生的确替我们安排了复课后的国文教师。他推荐了朱自清、俞平伯二师,他们刚在北京大学毕业,的确有很好的文学修养。”“五四的第三年,学校风气又渐渐平静下来,朱师渐渐为同学们所认识,成为信仰中心的新人物。”“俞平伯先生,他是俞曲园老人的曾孙,他的诗词修养,深湛得很,我们还不够来欣赏。我记得俞师初到一师时,穿了一件紫红的缎袍,颇有贾宝玉样子,风流潇洒。”曹聚仁为出版李大钊全集,费过一些心力,还邀请过鲁迅为之写序。北大著名教授陈独秀、朱光潜等都很相熟。特别是30年代初陈独秀被国民党被捕后,曹聚仁冒着生命危险率先发表公开信声援陈独秀,并将陈独秀狱中亲书的“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在《涛声》上公开发表。后来,还为狱中的陈独秀提供资料,催生了陈独秀的自传(可惜没有完成,只写了开头部分)。1958年,曹聚仁访问北大后,写了《从红楼到未名湖--新文化运动的摇篮》的访问记发表在新加坡的《南洋商报》上。这篇访问记至今尚未在国内的出版物上发表,也未收入大陆出版的曹聚仁著作中。现将该访问记重新抄录在这里,作为曹聚仁不解的北大情缘的纪念。全文如下:
从红楼到未名湖
——新文化的摇篮
曹聚仁
清光绪二十四年(戊戌,1898年)。
六月十一日诏:“京师大学堂为各行省之倡,尤应首先举办,着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五大臣会同妥速奏议。”
七月四日,创设京师大学堂,派孙家鼐管理,官书局及译书局均并入大学堂。
八月九日,京师大学堂成立。
六十年前,京师大学堂在北京景山东街建校,其地原是乾隆驸马福长安故第,这便是北京大学的开始。(这是北京大学的第二院,那并入北京大学的北河沿译学馆,乃是第三院,至于有名的北大第一院,沙滩红楼,那是民初所建造的。“京师大学堂,原是戊戌新政之一:却因为它成立在康谭新政措施之前,因此,戊戌政变后,其他新政都取消了,只有它还保留着。它在戊戌维新运动过程中,倒是很有意义的记程碑。今年北京大学纪念六十周年,在领导中国的社会文化运动上,那位著名的译介西洋文化的严几道,也做过他们的校长。但北京大学之成为最高学府,成为时代的风信旗,却自民初蔡元培(孑民)任校长始。(蔡氏,几乎成为与北大成为不可分割的混合体了。)时人论蔡氏的很多,记者在这儿只介绍一段一般人所不会看过的,周启明先生的话,他说:“蔡先生貌很谦和,办学主张古今中外兼容并包,可是其精神却又强毅,认定他所要做的事,非至最后不肯放手,其不可及处即在于此;此外,仅多有美德,但在我看来,最可佩服的总要算是这锲而不舍的态度了。蔡先生曾历任教育部、北京大学、大学院、研究院等事,其事业成就彰彰在人耳目间;若举提大纲,当可以‘中正’一语说之,亦可以称之曰唯理主义。其一,蔡先生主张思想自由,不可定于一尊,故在民元废止祭孔,其实他自己非是反对孔子者。其二,主张学术平等,废止以外国语讲书,改用国语语文,同时又设立英法德俄日各文学系,俾得多了解各国文化。其三,主张男女平等,大学开放,使女生得入学。蔡先生的教育文化上的施为,既多以思想主张为本,因此,我以为他一生的价值以着重思想,至少当较所施为更重。蔡先生的思想,有人戏称之为古今中外派,或以近于折衷,实则无疑解释为兼容并包,可知其并非是偏激一流,我故以为是真正儒家。其与前人不同者,只是收容近世的西欧学问,使儒家本有的常识更益增强,持此以批判事物,以合理为止,故即可目为唯理主义也。”这便是蔡氏的精神,也正是红楼(北京大学)的精神。
北大的教授,有刘师培、黄侃、辜鸿鸣、陈汉章,也有陈独秀、胡适、钱玄同、周树人(鲁迅)、周作人、李大钊,也有陈大齐、陶孟和、王世杰、张慰慈、陈源、高一涵,可说是真正的兼容并蓄。
说到“红楼”,我们知道那是“五四运动”的策源地。五四运动原是青年学生的爱国运动,春雷一般,四野茁生,便形成了振幅广大的新文化运动,也就推进而为社会革命的狂潮。我们知道代表“五四”精神的“新青年”,他虽是在上海出版,它的核心细胞,都在“红楼”。陈独秀、胡适、高一涵、李大钊、张慰慈、陶孟和、钱玄同、王抚五、周树人、周作人、刘半农,都是北京大学的教授。他们在新青年宣言说:他们相信政治上、道德上、经济上因袭的观念中,有许多阻碍进化的;他们想求社会进化,不得不打破天经地义的成见,他们决计抛弃旧观念,树立新时代的精神,适应新社会的环境。他们说:新青年当然尊重劳动,反对侵略主义占有主义的军阀财阀;他们主张民众运动社会改造,和政客们的政党绝对断绝关系。他们相信真的民主政治,必会把政权分配到人民全体。他们相信政治、道德、科学、艺术、宗教、教育,都应以现在及将来社会生活进步的实际需要为中心。他们要改革文学的体性,要破除迷信妄想,尊重女子的人格和权利。他们明明白白向旧社会及传统观念挑战。他们的“新信仰”,是:
“要拥护那德先生(民主--Democracy),便不得不反对孔教、礼法、贞节、旧伦理、旧政治,要拥护那赛先生(科学--Science),便不得不反对旧艺术、旧宗教。要拥护德先生又要拥护赛先生,便不得不反对国粹和旧文学。”这是挂在红楼屋角上最鲜明的旗帜。
“五四运动”,离开现在已经四十年了。记者站在沙滩红楼门前,缅想旧迹:当年,我们所敬仰的文化革命文学革命的急先锋,许多后来都分化了,像陈独秀和胡适恰好成为急进派(陈)与改良主义派(胡)的分野。(胡适在文学革命以后,甚至很快就提出“少谈主义,多谈问题”的主张。)后来,陈独秀把新青年带上社会革命的路向,但脚步走得最切实而坚定的,却是李大钊(守常)与鲁迅。在文学革命的进程上,胡适曾经做了“时代骄子”,态度最积极的是钱玄同、刘半农,而建立新文学记程碑的却是周氏兄弟:鲁迅和周作人。
说到新青年的内部分化,也就说明了我们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的分化。红楼那一群文化思想家,无论结合到《独立评论》、《现代评论》那一旗帜之下,或者结合在《语丝》的旗帜之下,也都代表着从新青年这一母体分化出来的两种倾向。笔者曾经到北京大学的校史博物馆,看到了有趣的纪念品,也曾在红楼图书馆中,看到了李大钊先生纪念室和毛泽东主席在校工作处。新中国的蓝图,可以说从红楼那一角上孵出来的。郭沫若的《咏红楼》,就是这么说的:
“星星燎大原,滥觞成瀛海,红楼弦歌处,毛李笔砚在。力量看方生,勋勤垂后代。寿与人民齐,春风永不改。”
记者到了北京,先后访问了北京大学,低徊不能自已。不过我所到的北京大学,已经不在沙滩红楼,而是搬到北京西郊未名湖畔的燕园去了。(燕园原是燕京大学的旧址。)当年,北京青年男女的心头,对于那几个大学的风格,曾经有过这几句谚语:“师大太穷北大老,燕京最好,清华还可通融。”他们的印象,便如此的不同。而今,清华成为最新型的大学,非复清华园的旧日气氛。北大进入燕京大学,气氛也不相同。(今日北京的少女,她们的观点,也大大地改变了。)燕园原为明代的勺园,亦称“风烟里”,原为当时书画家米万钟所构筑,饶有水乡景物。明人诗云“才辞帝里入风烟,处处亭台镜里天。梦到江南深树底,吴儿歌拍放秋船。”甚得其趣。)到了清乾隆时,便是权相和申的“淑春园”。(淑春园,仿拟御园,凿湖建岛,有如南海瀛台。湖本无名,故称未名湖;湖中小岛或称枫岛。)丘陵起伏,细流萦回,未名湖景物娴美,在青年男女心头,自是人间乐园。
北京大学移到了燕园,(一九五二年)镜春园、蔚秀园先后划入新校的范围,又购入了毗邻的朗润园和承泽园。(这些都是从前满清贵族的家园,即如蔚秀园,先前便是醇亲王奕儇的私园。)这么一来,全校面积就比燕京大学时期增加了两倍。今日北大的学生,也比红楼时代增加了四五倍,比之燕京大学,却增加了十二倍以上了。记者到北京大学时,未名湖四围都是新建筑。其中,一部分是八千学生的宿舍大楼、大膳厅、卫生室及教职员宿舍。一部分是教室大楼、阅览室、文史楼、哲学楼、地学楼、化学楼、力学楼、物理楼和图书馆;图书馆将为新建筑的核心,馆舍很大。旧的燕园,以幽静胜,新的北大以宏伟胜,今日的北大,依旧是文化圈子的老大哥,正如马叙伦校长所说的“北大毕竟是北大”。
记者这回到北京大学去看他们的“西瓜园”,心头还留下去年五月间北大民主墙上大鸣大放的影子;今日的“大字报”,也是当时的“民主墙”,只是切实得多了。(一九五八年)
2006年9月20日于京西谱牒学堂
柳哲博客http://xungen.blogchina.com
QQ:130518188
联系地址:北京大学吉永庄5号寻根工作室 柳哲 邮编100080
010-62767364,13051818154 电子邮件:caojuren@vip.sina.com
(责任编辑:程功)
|